第10章 世间不公(2/2)
有的肢体残缺,有的纠缠在一起,如同被海浪随意丢弃的破败玩偶。
海水不再是蓝色,而是浑浊的暗红与污浊的泡沫交织。
浓烈到化不开的腥臭,不仅仅是海水的咸腥,更是死亡本身腐败的气息,混合着血腥,铺天盖地,几乎形成实质,堵住了人的口鼻,让人窒息。
海鸥在低空盘旋,发出凄厉的鸣叫,不时俯冲下来啄食。
海浪无情地拍打着,卷起一具具残破的躯体,又抛下,仿佛在嘲弄着生命的脆弱与徒劳。
赵昺当时就僵在了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即便他死死捂住嘴,呕吐物还是直接从口中吐出。
那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一种灵魂被瞬间抽离、又被狠狠塞进冰窟的剧痛与茫然。
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他只在影视资料或文字描述中想象过战争的残酷。
而此刻,这人间炼狱的景象,就这样赤裸裸、血淋淋地摊开在他面前。
如此宏大,如此密集,如此……悲凉!
每一个肿胀变形的头颅,都曾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有着父母、子女、爱恨情仇的人。
他们不是史书上冰冷的数字,他们是十万军民中的一个一个具体的人。
他们选择跳海,不是懦弱,而是在绝望深渊前最后的、惨烈的抗争与尊严。
而他,赵昺,这具身体的主人,大宋名义上的最后皇帝,正是他们投海殉国的原因之一。
这份沉重的因果,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勒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陈老倌的反应同样剧烈,这个见惯了海上风浪和战场生死的老渔夫,在看到这片尸山血海的瞬间,脸上那为了逃亡而强撑的麻木和警惕瞬间崩塌。
他踉跄了一下,浑浊的老眼死死瞪着那片海滩,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陈老倌脸上的肌肉扭曲着,那不是单纯的悲伤,而是一种信仰崩塌、家园彻底毁灭后的巨大空洞和颓丧。
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片海滩,看了很久很久,直到赵昺颤抖的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他才像从噩梦中惊醒,机械地、沉默地拉着赵昺,绕开那片死亡之地,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那景象,深深地烙印在了两个人的灵魂深处,如同永不愈合的伤疤。
此刻,站在摇晃的商船上,咸腥的海风似乎也带上了那日海滩上死亡的气息。
赵昺的脸色在靛蓝布帕下惨白如纸。他心中没有丝毫抵达安全点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
逃出生天?不,他只是从一个已知的炼狱,漂向一个未知的深渊。
身后是十万军民用生命和尸骸铺就的血路,前方是渺茫未知的异国他乡。
作为大宋最后的象征,在亲眼所见到了那处人间炼狱,他才明白这具身体背负的已不仅仅是个人的生死,还有那沉甸甸的、浸透了血泪的国仇与无法偿还的债。
陈老倌默默地放下板车,靠在船舷的另一边。
他望着儋州渐渐远去的、破败的轮廓,眼神空洞,脸上是挥之不去的颓唐与灰暗。
那日海滩上的景象,抽走了他最后一丝生气。
他完成了对一个小官家的承诺,将他送上了船,但他知道,有些东西,永远留在了那片被尸骸染红的海滩上,再也找不回来了。
商船在浑浊的海面上破浪前行,载着两个沉默的灵魂,驶向迷雾笼罩的占城。
海天相接处,一片苍茫。
没有欢呼,没有希望,只有沉重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历史车轮碾过的辙痕,在身后无尽地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