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无声猎杀(2/2)
他们利用栅栏阴影、废弃的辎重堆,甚至排水土沟作为掩护,灵巧地避开了哨塔上那些因寒冷而缩着脖子的哨兵视线。
猎杀,进入了第二阶段。
僰人猎手凭借阿二阿三提供的精确情报,引领着突击队直扑那些百户、十户等底层军官居住的营帐。
一处营帐内,一名色目十户正与两名亲兵围着小火盆饮酒。
帐帘微动,他刚欲斥问,一道黑影已掠至身前,猎刀寒光闪过,酒碗尚未落地,喉头已喷出血雾。
另外两名亲兵甚至来不及站起,便被身后突入的汉人军士用短刃从后心刺入,一声未吭便栽倒在地。
另一处稍大的百户营帐外,两名守卫抱着长矛不住跺脚,低声抱怨。
黑暗中传来几声细微的破空声,那是僰人吹箭的动静。
守卫身体一僵,软软倒下,随即数名长宁军士迅速掀帘而入,帐内短暂的闷响与挣扎声很快归于沉寂。
死亡,在元军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于他们营寨的核心区域悄然蔓延。
一顶顶军官营帐被无声地清理,指挥体系的神经末梢被逐一斩断。
整个元军大营表面依旧灯火闪烁,巡夜的脚步声依旧规律响起,但其内在的筋骨,已在黑暗中被人悄然抽离。
当夜色彻底沉沦至最浓稠的一刻,杀戮如期而至。
没有沙场贯有的喧嚣、怒吼的冲锋,而是一场沉默的、逐步收紧绞索的猎杀。
外围辕门处,值守的哨兵抱着长矛,在寒风中昏昏欲睡。
几道黑影自地面阴影中倏然暴起,捂住口鼻,短刃精准地抹过咽喉,将最后的嗬嗬声扼杀在胸腔里。
辕门被无声地推开,更多的黑影如潮水般漫入。
营区内,一座座营帐如同沉睡的兽笼。
长宁军士五人一组,默契配合。
一人掀帘,四人突入,刀光在黑暗中划出冰冷的弧线。
帐内多是仍在睡梦之中,或酒酣耳热后瘫软如泥的元军步卒。
利刃割开喉咙、刺入心口,许多人在梦中便已毙命,偶有惊醒者,未及呼喊便被死死按住,终结于下一记更狠厉的穿刺。
血腥味,开始在营帐间无声地弥漫,却被凌冽地寒风悄然压下。
营区边缘的马厩里,几匹马匹忽然不安地踏动着蹄子,喷着粗重的鼻息。
它们远比人类更敏锐的感官,已率先捕捉到那随风弥散开的、若有若无的甜腥气。
一匹性子最烈的公马猛地扬起头颅,喉间发出低沉的、带着警示意味的嘶鸣,拽得系马索吱呀作响。
这不安的举动在槽枥间传染开,牲畜们躁动的声响,成了这片死寂营地里唯一不合时宜的律动,却又被更深的夜色吞没。
辅兵集中驻扎的大营,情况则截然不同。
早有准备的数百长宁军,已在各伍长带领下列成严整的队形,封锁了所有出路。
一些被惊醒的辅兵起初发出惊恐的喊叫,但随着几名试图冲撞者被当场格杀,雪亮的刀锋和冰冷的目光形成了最有效的威慑。
残余的骚动迅速平息,所有本地的僰人、汉人辅兵皆噤若寒蝉,蜷缩在原地,不敢再有异动。
猎杀的范围,以辕门为起点,一圈接一圈,如同水面的波纹,向营区核心稳步扩散、收紧。
每一顶被清理过的营帐,灯火便会熄灭,陷入死寂。
这片不久前还人声扰攘的元军大营,正被这片沉默的死亡之潮,从边缘开始,一寸寸地吞噬。
死亡的阴影,终于蔓延至军营最深处。
当几个元军十户揉着惺忪睡眼,骂骂咧咧掀开帐帘时,迎接他们的不是寒夜,而是更冷的刀锋。
匕首精准地没入喉骨,将呵欠与惊呼一同掐灭在咽喉深处。
他们至死瞪大的瞳孔里,只映出无数沉默逼近的黑影。
两个时辰。
仅仅两个时辰,这片曾经驻扎着万余探马赤军的大营,便彻底换了人间。
没有震天的战鼓,没有歇斯底里的搏杀。
只有刀锋割开皮革与血肉的闷响,以及逐渐浓郁至化不开的血腥气,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收割的彻底。
当最后一顶军官营帐的灯火熄灭,最后一声微弱的挣扎归于沉寂,整座大营便只剩下风穿过空荡营帐的呜咽。
天边,隐约透出一线灰白。
黎明将至,照耀着这片被死亡彻底清洗过的土地。
一万余探马赤军,便在这漫长而精准的夜幕猎杀中,被悄无声息地抹去了存在。
赵昺策马,立于曾经的元军中军大帐前,黑色的甲胄在微熹中泛着冷硬的光泽。
冉琎与冉璞两兄弟疾步奔来,甲胄上沾染的暗红尚未干涸,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亢奋。
“官家,大捷!”
“我军除了几十个弟兄在近身搏斗时受了些皮外轻伤,无一阵亡。”
“连同二百僰人兄弟,皆是毫发无损。”
“一万余探马赤军,已……已被我军全数荡清。”
这堪称奇迹的战果,却并未在赵昺脸上激起半分波澜。
他只是沉静地端坐马上,声音里没有丝毫胜利后的温度,冷静得如同这拂晓的寒风。
唯有那双紧攥着缰绳、透出的汗水手掌,表明在他内心深处,惊涛骇浪的紧绷。
“传令,全军即刻行动。”
“缴获所有箭矢、兵刃、粮秣,特别是马匹与御寒衣物,一件不留。”
“半个时辰后,全军撤离。”
最后,他的目光掠过远处那些瑟缩在营角、黑压压一片的辅兵,语气中没有丝毫怜悯。
“至于那些人,告诉他们。”
“是留在这里自生自灭,还是跟着朕走?”
“给他们半刻钟的考虑时间。”
命令下达,赵昺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被鲜血与死亡浸透的土地,调转马头,身影融入渐退的夜色之中。
经历过东南山河的鏖战,尸骸如垒的鏖斗,眼前这场倚仗天时、借势地利的夜袭的胜利。
于他而言,不过是光复之路上一场微不足道的小胜。
可对昔日只能在城头铁衣斑驳的冉氏兄弟,对六千名初见生路的长宁军,对第一次将猎刀染上人血的僰人而言。
官家,静立营火将烬处,眉间无悲无喜,眸底静水流深的模样。
那一份轻描淡写便吞下万敌的气度,却比任何激昂的凯歌更令人心潮澎湃。
少年天子,未曾振臂,未发一言。
可那沉默本身,却比万钧战鼓更沉、更重,如暗流漫过冻土,在所有仰望他的目光里,烙印下名为“信念”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