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石榴裙下收泪痕,海棠树前叹无缘(2/2)
我默然将纸笺就着烛火燃了。灰烬飘散时忽想:这园子里多少女儿心,终究都似这纸笺般,烧了化了,也不过成就爷们儿一时雅兴。
晨起伺候宝玉梳洗时,便觉他神思恍惚。篦子通到第三遍时,他忽然按住我手腕:“昨日那个眉眼俏丽的丫头,怎的不见来上工?”我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只笑:“二爷屋里多少丫头,我竟不知说的是哪个。”
透过窗子往外瞧,但见扫洒的丫头们个个打扮得桃羞杏让,偏少了那个穿杏子红绫衣的。宝玉趿着鞋在廊下转悠,一株海棠花影乱颤——原是假借赏花,眼睛却不住往西南角瞟。
我顺着望去,果见小红独倚在游廊栏杆处,素面朝天反而更显楚楚风致。正要出声,碧痕却端着水盆过来:“姐姐瞧那蹄子,昨日递茶今日就装起病来!”
忽见山坡上帏幕浮动,贾芸正监工种树。我心头一亮,取过针线筐里绣半幅的鸳鸯帕子:“碧痕,去叫小红往潇湘馆借些东西来。”
小红过来时眼皮微肿,我故意将帕子塞进她袖中:“好生送去林姑娘处,就说……就说我新绣的花样请她指点。”她指尖触到鸳鸯图案时猛地一颤,耳根渐渐透出胭脂色。
目送她走过翠烟桥,果然在山坡前踟蹰不前。贾芸从山子石上站起身,两人隔着花木对视,风把帏幕吹得猎猎响。我站在石榴树后,见小红从袖中掏帕子拭汗,那鸳鸯帕子便飘飘荡荡落在草丛里。
“好巧的手艺!”贾芸拾起帕子惊叹,手指摩挲着鸳鸯眼睛。小红慌得去夺,却被他顺势握住手腕。虽即刻分开,那帕子却再没回到小红手中。
午后替宝玉找书,特意翻出那本《会真记》。扉页里赫然夹着方簇新帕子,角上绣着小小蝈蝈——针脚正是小红独有的连环针。我对着阳光细看,蝈蝈翅膀用的竟是贾芸前日衣领上的金线。
夜里小红值夜时,我端去碗杏仁茶:“今日辛苦,林姑娘可夸了那鸳鸯帕子?”她呛得咳嗽,灯光下颈间露出半块红痕——分明是日头晒不到的私密处。
“姐姐……”她忽然跪下来扯我裙角,眼泪滴在绣鞋上,“我自知配不上二爷,只求……”我忙扶起她,从妆匣取出个荷包:“这里头是茉莉香粉,最宜掩胭脂印子。”
她颤着手接过,我忽压低声音:“可记得去年七夕,芸哥儿在角门递给你的绒花?”她猛地抬头,眼中尽是骇然。我微微一笑:“那守门婆子,是我姨表亲。”
五更天时,听见小红在耳房啜泣。推开条门缝,见她正对镜用香粉敷颈间红痕,镜旁搁着那方蝈蝈帕子。月光照见帕角新添的诗句:“隔花人远天涯近”,墨迹犹自湿润。
次日贾芸来回话时,特意呈上包新茶。宝玉不在意地搁在炕桌上,我却瞧见茶包里混着干茉莉朵——正是小红窗前那株的异种并蒂茉莉。
那日忽见院墙根新栽的海棠开出红白双色花,宝玉抚着花瓣笑道:“这倒似个穿红着白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