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一局窥戏断前程,十年主仆恩情绝(2/2)
“你也要反?”王夫人弯腰捏起玉钏儿的下巴,“那便说说,是该按家法打四十板子发卖,还是现下撵出去保全府内颜面?”玉钏儿的哭声霎时噎在喉里。
金钏儿哭得撕心裂肺:“我跟了太太十年……”
“正是念旧情才只撵你出去。”王夫人用帕子拭眼角,“若按家法,该打四十板子发卖呢。”
王夫人转身时踩到芭蕉叶踉跄,我忙上前去扶却被推开。太太的侧脸像尊冷硬的玉雕,只听她轻声吩咐:“明日找人来伐了这些芭蕉,怪碍眼的。”
只见金钏儿被两个粗使婆子架着拖过穿堂,松垮的发髻擦着青石板,漏下一支半旧的珍珠簪子。我趁众人不备悄悄拾起,那珠子沾着汗气,湿腻得像哭透的泪。
“姐姐替我收着簪子——”金钏儿忽然扭头冲我喊,话音未落便被婆子捂住嘴。
王夫人立在垂花门下捻佛珠,夕阳给珊瑚串投下血点子似的影:“袭人,去开箱子取二十两银子,总不能叫人说我们苛待旧仆。”
银锭子沉得很,我捧着追到角门时,正看见金钏儿被她娘白老媳妇搀着上车。
老妇人抬手就掐女儿胳膊上的软肉:“作死的小淫妇!老娘熬油似的熬到如今……”话没说完瞥见我手里的银子,立刻扯出笑来:“劳烦姑娘回太太,明日必来磕头谢恩。”
马车辘辘驶过青石路,我突然瞧见宝玉从影壁后转出来,手里紧紧攥着个汗巾子包。他眼睁睁望着马车拐出西街口,忽然将包裹塞进我怀里——里头竟是金钏儿平日攒的绒花绢人,还有支摔裂的玛瑙戒指。
“二爷这是……”
“她既托你收着簪子,这些也一并收着。”宝玉眼圈红得骇人,“横竖……横竖我是害人了。”
夜里给王夫人捶腿时,她忽然闭着眼问:“宝玉可还闹?”我忙回二爷温书呢。她嗯了一声,指尖慢慢划过炕桌边沿——那儿有道新裂的细纹,像是茶盏砸出来的。
“到底是跟了我十年的人……”王夫人忽然叹气,“明日让玉钏儿顶她姐姐的缺罢,月钱添一吊。”
玉钏儿搬进下房那日,抱着铺盖卷坐在台阶上发愣。我递她一碗冰糖百合,她却突然抓住我手腕:“姐姐那日其实早瞧见芭蕉丛后头是谁了,是不是?”
蝉鸣声突然炸响,我抽出手替她理衣领:“糊涂了,日后在太太跟前当差,最要紧的就是眼睛只看该看的。”
宝玉回房后闷闷不乐,我一边替他打扇一边柔声劝解:“金钏儿自己行事不检点,太太已是开恩了。”
窗外忽然传来玉钏儿的哭声,她抱着姐姐的包袱被拦在角门外。宝玉要起身,被我轻轻按回竹榻:“二爷歇着吧,这些事原不该您操心。”他怔怔望向我,眼底第一次有了我看不懂的东西。
月光漫过窗棂时,我取出金钏儿的簪子对着灯瞧。珍珠里头晃出宝玉呆望马车的脸,晃出王夫人捻佛珠的手,最后竟晃出我自己——嘴角抿得紧紧的,像庙里泥塑的菩萨。
三日后贾环照样来请安,彩云还在抱厦里做针线。王夫人赏她俩玫瑰糕时,碟子与赏给我们的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