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自縄の缚(じじょうのばく)(2/2)
他的目光带着愈发明显的不耐,迅速掠过这些苍白无力的开脱与矫饰,最终,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定格在信笺末尾、那看似最为“恳切”、几近哀求的让步之处:
“若你只是厌恶我茶茶一人……我即刻携秀赖隐退,将这大阪城、这丰臣家业,尽数托付于你,只求你莫要伤了秀赖性命。”
这行字落入眼中,羽柴赖陆的第一反应,是一种混杂着鄙夷与厌烦的恶心。
愚昧至此极矣!他心下冷笑。又是这一套!如同那些在堺町商会里尸位素餐的老朽,遇事便先摆出一副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的姿态,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大局”、“甘愿退让”,实则不过是弄话术逼人饶恕,企图用看似悲情的“牺牲”,来绑架强者,换取自身的安稳。
她茶茶高居大阪城御殿,享尽太阁遗泽,受万民供奉,身为丰臣家的“御母堂”,难道不知权力的争斗从来你死我活,何来无辜?既然坐在那个位置上,就该有与位置相匹配的觉悟!这等只享其尊荣,不担其罪责的做派,令他齿冷。
一股邪火窜上心头。我便是逼你退位,又如何?他心中戾气横生。这天下,这权柄,哪一样是能靠人施舍得来的?哪一样不是刀山火海里搏杀出来的?你今日退,是因我兵锋已指;他日若有机会,你难道不会复起?对敌人的怜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想到这里,他几乎是带着一种宣泄的力道,将手中的信纸重重地拍在了紫檀案几之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信纸飘落,覆于盏侧。
荒谬!他心中怒骂。这女人从头到尾,心思都用在了哪里?用在撇清责任——都是北政所的错;用在捆绑功劳——杀家康我也有份;用在示弱乞怜——我心如割、我愿隐退……她所有的智慧,都耗在了如何推卸和逃避上,何曾有一丝一毫,用在真正解决问题上?
退隐……退隐……
这两个字在他脑中盘旋,带着一股浓烈的、官僚式的腐臭气味。这仿佛是她能想到的、最“体面”也最无奈的终极方案了——以退为进,或者说,以彻底的退,求苟延的存。
他抬手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对这纠缠不清的、如同烂泥塘般的思维感到深恶痛绝。目光无意间再次扫过案上那皱褶的信纸,“隐退”二字,刺眼地映入眼帘。
猛地,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
不对……
等等!
一个极其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心中的所有阴霾与烦躁。
隐退……托付……
这……这哪里是推诿和乞怜?
这分明是……她亲口说的!白纸黑字写下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近乎狂喜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厌恶与愤怒。他猛地再次抓起那封信,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目光死死锁住那几行字,仿佛要将其生吞活剥。
“哈哈……”一声压抑不住的轻笑从他喉中溢出。
随即,这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肆意,最终化作了洪钟般的、充满了嘲讽与胜利意味的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甚至需要用手撑住案几才能稳住身形,笑声在空旷的社殿内冲撞回荡,震得梁柱上的微尘都簌簌落下。
蠢女人!天字第一号的蠢女人!他心中狂呼。你竟将这话,亲手写了下来!你竟将这“隐退”的承诺,这“托付”的言辞,如同签订卖身契一般,烙在了这纸上!
是了!他之前怎么会没想到?他何必与她纠缠于言辞的真伪、心思的狡诈?她既然给出了这话,那这话,便是真的!
她说隐退,那便是自愿隐退!只要不杀秀赖就愿意隐退!
她说托付,那便就当她是心甘情愿的托付!
至于她写下这些话时,是真心还是假意,是算计还是无奈,谁在乎?重要的是,这封信,这份“承诺”,如今握在他羽柴赖陆的手中!这便是铁证如山!便是名正言顺!便是他日后兵临大阪、接管一切时,用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的最好檄文!
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这‘许诺’,便是我要的铁证!他止住笑,眼中精光四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是你自己,将刀柄递到了我的手中。
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抚平,叠好,如同对待一件绝世珍宝,重新放入文匣之中。
这一次,关匣的声响,清脆而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