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悪銭の理(Akusen no Kotowari)(2/2)
松平秀忠早已准备好答案,此刻不敢怠慢,立即伏身奏报:“殿下明鉴。第二批关东粮已抵山城国仓廪,正在清点。然……自关东经海路运抵畿内,路途遥远,风波难测,各商家运力、手段不一,损耗颇为惊人。”他刻意略去了具体商家的名字和那三成半乃至六成的残酷差异,只点出结果,“臣估算,除去途中折损,实际可调用之数,仅能先解岸和田五日之急。后续之粮,尚需催促关东加紧调运,并……另寻他法补充。”
他顿了顿,终于将在役所中担忧的事情,选择性地在此提出,语气沉重:“此外,畿内物价腾贵,非止粮米,一应军需皆然。更棘手者,乃钱法混乱。关东一贯(永乐钱为主,良币多),在此地仅能当畿内一贯(恶钱充斥)七、八成使用。此间差价,无形中巨耗军资。臣恳请殿下,能否仿效当年太阁殿下‘撰钱令’之故事,于我军控制之地,行‘检地’与‘检钱’之政?明定良恶钱之兑价,或索性禁绝劣钱,或可稍抑物价,便利征购。”
赖陆听罢,未置可否,只是将目光转向一直静候时机的伊奈忠次。忠次会意,立即从怀中取出一封书函,双手高举过顶:
“启禀殿下,四国方面有密报送至。乃土佐守长宗我部盛亲殿下亲笔书信。”
此言一出,广间内顿时泛起一阵极其轻微的骚动。长宗我部盛亲?那个年轻的土佐守,要干什么?
伊奈忠次继续奏道:“盛亲殿下在信中……言辞颇为恳切。言及四国虽僻处海隅,亦感念太阁旧恩,不忍见天下动荡,百姓流离。他……他表示愿约束部众,暂息兵戈,并……愿从中斡旋,促成四国之粮经由濑户内海输入堺港。”他略微提高了声调,点出关键,“盛亲殿下认为,四国粮价远低于畿内,若能大量输入,必可压制当前飞涨之米价,于安定民心、平抑军需采购,大有裨益。此乃其表达归顺诚意之举。”
忠次说完伏身将那份来自四国的密信高举过顶。羽柴赖陆——那位身量惊人、面容犹带少年气的霸主,闻言,那双遗传自其母、形状姣好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长睫垂下,在烛光中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瞬间闪过的思绪。他并未亲自去接,只由近侍转呈。
他展开信纸,目光扫过,随即用那清朗而平稳的声音念出了那个关键的名字:“……使者,香宗我部亲泰。”
这个名字在广间内文武重臣的心中,瞬间勾勒出一幅四国枭雄的侧影:长宗我部元亲的血脉至亲、中富川之战的浴血悍将、兵不血刃整合香宗我部氏的政治能手。一位真正从元亲时代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宿老,其亲身至此,意义远超寻常使节。
赖陆并未多做评论,直接下令:“准其即刻觐见。”随后,他目光转向下首的松平秀忠,语气不容置疑:“秀忠,检钱之事关乎根本,你且留下,稍后再议。”
“是。”秀忠低头领命,心中那关于钱法的纷乱思绪暂时压下,注意力也随之转向殿门。他知道,眼前这场觐见,将是散场前最后的,也是至关重要的插曲。
香宗我部亲泰稳步走入广间,步履沉稳,但眉宇间沉淀着历经风霜的审慎。他依礼伏身,声音平稳而恭敬:
“外臣香宗我部亲泰,拜见羽柴中纳言殿下。冒昧觐见,伏惟殿下恕罪。”
赖陆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落在老者身上,直接问道:“亲泰卿远来辛苦。土佐守盛亲遣卿至此,有何要事?”
亲泰深吸一口气,将早已斟酌好的说辞清晰道出,语气恳切而务实:
“殿下明鉴。外臣此番前来,乃是代表本家,及四国忧心时局之士,向殿下呈情。”他略作停顿,点明核心诉求,“近日濑户内海航道因战事封锁,四国物产难以输出,畿内物资亦难以输入,两地商民俱损。我四国虽僻处海隅,亦知殿下上洛,志在匡扶天下。故而,土佐守欲效微劳,愿从中斡旋,开放四国港町,以平价向殿下输送粮秣、木材、硝石等军需民用之物,以解畿内燃眉之急,亦使四国百姓得一喘息之机。此乃互利之举,亦显本家归附之诚。”
这番话完全从实际利益和大局稳定出发,合情合理,将姿态放得很低。
赖陆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他等亲泰说完,并未立即回应条件,反而将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问了一个看似无关、却直指核心的问题:
“土佐守盛亲……年少继位,统御四国豪雄,非易事也。”他的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如今土佐国内,是盛亲一言而决?还是……仍需倚重如亲泰卿这般的‘古老众’共议,方能稳住局面?”
此话诛心!
赖陆根本不屑于去提盛亲心里的龌龊事。他直接质疑的是长宗我部盛亲的统治能力和权威!一个连内部都未必能完全掌控的年轻家督,有什么资格来谈“代表四国”?又有什么信誉来履行如此重大的约定?这既是敲打,也是试探,更是对盛亲个人能力的极度蔑视。潜台词就是:你侄子镇不住场子,我不放心跟他做生意。
松平秀忠在一旁听得心头一凛。殿下此举,高明至极!既避开了尴尬话题,又将对方逼入了绝境。
香宗我部亲泰闻言,心中巨震,背后瞬间渗出冷汗。他瞬间明白了赖陆的潜台词——殿下对宴会上发生的一切心知肚明,并且将其解读为盛亲“软弱、冲动、不堪大任”的证据!他此刻若回答“盛亲一言九鼎”,便是欺君,且与宴会上盛亲受辱后无力反应的现实矛盾。若回答“需古老众共议”,便是承认家主无能。
电光石火间,亲泰做出了最正确、也最无奈的选择。他伏身更深,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沉重与忠诚:
“殿下明察秋毫……盛亲殿下年轻气盛,虽有锐意,然治理一国,尤其是安抚四国诸士,确需我等老臣竭诚辅佐,共议方略。然,”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坚定,“但凡涉及与殿下相关之大事,本家上下,必是‘一味同心’!此番输粮之议,更是古老众共同商定,绝无差池!外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约定之事,必不辱命!”
他巧妙地将“家主年轻需辅佐”这个弱点,转化为“但面对殿下时我们团结一致”的忠心,并将“输粮”之事绑定为全族的共同意志,以集体信用来弥补家督个人的信用缺失。
赖陆听完,不置可否,只是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广间内一片寂静,压力巨大。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依然平淡,却做出了决断:
“唔……既然有四国‘古老众’共议担保,此事,或可一试。”他这话,等于完全无视了长宗我部盛亲,而是直接与四国武士团的集体信用对话。
“秀忠。”
“臣在。”松平秀忠立刻应声。
“依亲泰卿所请,拟个章程。注明:四国开放指定港町,按市价七成向我方出售粮秣物资。我方发放特许朱印,并承诺,在其恪守约定期间,森家水军不予拦截。”这是将贸易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并暗示森家的行动由他掌控。
“具体细节,你与亲泰卿下去详议。”
“遵命!”
赖陆的目光最后扫过亲泰:“亲泰卿,事关重大,好自为之。退下吧。”
“谢殿下!外臣告退!”亲泰深深俯首,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却又压上了另一块更沉的石头——赖陆殿下对盛亲的轻视,已是昭然若揭。长宗我部家的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盛亲公那“吉良旧地重游”之邀已经沦为了笑柄。
原因无他此吉良晴与其父森老爷之土佐吉良乃是八川之战前之吉良,非长宗我部元亲公之弟吉良亲贞公之吉良也。纵是要私相授受,又岂有邀请同游吉良旧地之说?
待香宗我部亲泰退下后,广间内重归寂静。羽柴赖陆的目光缓缓扫过留下的核心幕僚——吕宋助左卫门、伊奈忠次、松平秀忠、结城秀康。方才与四国使者的交锋,如同一段插曲已然翻过,此刻他的注意力已完全回归到最紧迫的内政难题上。
“好了,四国疥癣之疾,暂可不论。”赖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清冷而专注,“秀忠,你方才所奏,畿内钱法混乱,恶钱充斥,以致物价腾贵,军资耗损。此事关乎根本,详细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