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湖畔冬临(2/2)
靠山屯的猎户有个规矩,每次狩猎只取成年雄性,幼崽和母兽一律放生。“打大留小,打公留母,”老猎户往猎枪里装火药的分量分毫不差,铅弹在掌心排得像列队的士兵,“今年取多少,明年就还多少,山才不会亏空。”他指着雪地上的蹄印,“这是狍子的脚印,得绕着走,它们正忙着储粮,别惊了它们的窝。”
林羽跟着猎户往山林走,发现他们的脚步总踩在落叶厚的地方,避开新生的树苗。“这叫‘惜苗步’,”年轻猎户拨开挡路的枝条,动作轻得像抚摸,“来年开春,这些枝丫就会长成新树,得给它们留条活路。”雪地上的猎踪呈螺旋状,既不会惊散兽群,也不会浪费体力,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的舞步。
山腰的炭窑冒着淡淡的青烟,穿黑布褂的炭匠正往窑里添松木。他码放木材的间隙均匀,每根松木的粗细相差无几,横纵交错的角度呈四十五度,“这窑得‘三烧三闷’,”他用泥封窑门的厚度整齐如尺,“头烧明火,二烧暗火,三烧余火,多烧一刻则焦,少烧一时则潮,得让木头慢慢变成炭。”
炭窑旁的空地上,码着分级的木炭。指头粗的细炭堆成小丘,供冬天取暖用;碗口粗的块炭码成方垛,留着铁匠铺用;碎炭则装在麻包里,是给豆腐坊煮浆用的。“炭有好坏,用处无别,”炭匠用筛子分拣碎炭的动作均匀,筛眼大小正好漏下粉末,“细炭暖屋,块炭锻铁,碎炭煮浆,各尽其用才不辜负这棵树。”
林羽摸出罗盘放在炭堆旁,铜针在“艮”位微微颤动,指针映着木炭的乌光,泛出沉稳的色泽。背包里的灵草种子被松烟味惊动,发出细碎的响动,与炭窑“噼啪”的燃烧声形成奇妙的共鸣。他想起爷爷手札里的话:“火能毁物,亦能生暖,智者驭其势,方知取予之道。”
村东的祠堂旁,几个妇人正围着熏肉架忙碌。穿蓝布围裙的大嫂往铁炉里添松针,烟雾顺着竹管均匀地钻进熏箱,箱里的腊肉挂得整整齐齐,间距正好能让烟流通畅。“这肉得熏七天,”她翻动肉串的动作轻柔,指尖捏着麻绳的力度始终如一,“第一天用松针,第二天用柏叶,第三天用橘皮,少熏一时则腥,多熏一刻则苦,得让烟味慢慢渗进每丝肉纹。”
熏肉架的木钩都是特意削成的月牙形,挂着的腊肉肥瘦相间,弧度自然如新月。年轻媳妇们给肉抹盐的手法娴熟,掌心的盐粒撒得疏密均匀,每斤肉用盐不多不少正好三钱。“盐多了发苦,盐少了易坏,”最年长的婆婆用竹刀在肉皮上划纹,深度刚好半寸,“这纹路得像山涧的水,弯弯曲曲才存得住味,做人也得有弯有直。”
午后的雪停了,阳光透过云隙在雪地洒下斑驳的光。林羽在编织坊前停下脚步,穿青布衫的老汉正教孩子们编竹筐。竹篾在孩子们手中游走,经纬交织的密度虽不如成人均匀,却也有模有样。“这筐底得用七根竹篾,”老汉捏着孩子的手调整角度,“太少则散,太多则笨,得让竹篾自己找到平衡。”
编织坊的墙角堆着不同粗细的竹料,最粗的做筐沿,中等的做筐身,最细的做筐底。“竹子有高低,各有各的用场,”老汉用砍刀截断竹篾的动作精准,每段长度相差不过半寸,“就像山里的兽,大的供肉,小的供皮,连骨头都能熬汤,没有没用的东西。”
林羽注意到孩子们编的小筐都留着个小小的透气孔,“这是给山鼠留的家,”老汉笑着解释,“编筐剩的竹屑,正好当它们的窝,取了竹子,总得还点什么。”墙角的竹屑堆里,果然有几只山鼠探出头,见人也不躲,自顾自地衔着碎屑往墙缝里拖。
傍晚的霞光给西山顶镀上层金红,林羽坐在村头的老槐树下。猎户们扛着猎物归来,每张兽皮都完整无损,蹄爪俱全。“这是给皮匠留的活计,”走在最前的老猎户卸下背上的野猪,分量足有百斤,却没让同来的后生帮忙,“自己打的猎,自己扛回来,力气不能白使。”
祠堂前的空地上,村民们正分猎物。屠夫一刀切在猪脊骨的缝隙里,不偏不倚正好分开两半,每半的肉量相差无几。“带崽的母兽都放了,”老猎户清点着猎物数量,“今年过冬够了,开春还得靠它们生崽。”分肉的妇人用荷叶包肉的动作麻利,每户的分量都用秤称过,连骨头的多少都尽量平均。
村北的水磨坊正在磨玉米面,穿粗布衣的碾匠往磨眼里添玉米粒的速度均匀,每转三圈添一勺,不多一粒不少一粒。磨盘转动的“咕噜”声沉稳如钟,玉米面顺着凹槽流淌,在木盆里积成圆形的小山,边缘整齐得像用圆规画过。“这面得筛三遍,”碾匠用细筛过滤的动作缓慢,“头遍做窝窝,二遍做糊糊,三遍做面肥,一点都不能浪费。”
林羽看着磨盘上的玉米粒渐渐变成粉,突然想起炭窑里的木头变成炭的过程——都是从有形到无形,却以另一种形式延续着价值。磨盘的纹路与炭窑的砖缝、熏肉架的木纹奇妙地相似,像天地间某种通用的密码,藏着“取予平衡”的深意。
夜深时,他在村尾的客栈歇脚。窗外的雪又开始下,簌簌的落雪声与远处的狗吠交织成温柔的夜曲。背包里的灵草种子与今天收集的兽毛、竹屑、炭末混在一起,气息各异却又和谐相融,像这山村里的人与物,各有各的性子,却共同遵循着“取之有度,予之有方”的规则。
林羽翻开《太初规则》,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书页上,其中一页画着幅山林图,猎人与猎物的足迹在雪地上构成对称的图案,像幅阴阳鱼太极图。他突然懂得,所谓规则的公平,不在强取豪夺的占有里,而在有取有予的循环中——是猎户留着的幼兽、炭匠分级的木炭、妇人熏制的腊肉、孩子编筐的透气孔,是每种生命在索取时不忘回馈的敬畏。
后半夜的雪越下越大,客栈的窗玻璃结满了冰花,像无数细碎的森林。林羽听着隔壁炭匠谈论明天的火候,听着远处猎户给猎犬添食的动静,听着祠堂方向传来的诵经声——那是村民在给山神祷告,感谢山林的馈赠。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像首关于平衡的歌谣,在雪夜里轻轻流淌。
他知道,这座山村的故事,不过是天地规则的又一个注脚。当明天的太阳升起,猎户会继续遵循“取大留小”的规矩,炭匠会控制好第三遍的余火,妇人会按时翻动熏箱里的腊肉,孩子们会给竹筐留好透气孔。而这山林,会像千万年来一样,在取与予的平衡中,继续孕育着生机,用沉默而坚定的方式告诉每个生灵:真正的公平,不是一味索取,而是懂得回报,如这落雪,既覆盖了大地,也滋养了春耕,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林羽合上眼,听着雪落的声音渐渐均匀,像在听时光的脉搏。背包里的灵草种子安静下来,仿佛也在这平衡的夜曲中,读懂了藏在取予之间的生存智慧。他的旅途还在继续,但此刻,在这初雪的山村里,他触摸到了规则最温暖的模样——不是冰冷的条文,而是人与自然互相懂得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