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吃完这顿该我送了(2/2)
她看着那张皱巴巴的订单,忽然明白了陈三皮所有行为的逻辑原点。
他不是在逃避成为神,而是在回归做“人”——一个没能完成自己第一份工作,对此耿耿于怀的,普通外卖员。
当晚,陈三皮没有回村里的小屋。
他独自一人回到了那座位于城市边缘的、废弃的城南桥洞。
这里比他记忆中更加破败,空气中飘浮着垃圾腐败的酸臭和若有若无的死亡气息。
他走到第三个桥墩下,点燃一盏从村里借来的老式煤油灯,昏黄的火光在潮湿的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他架起一口小锅,锅里只有一捧从村里带来的米。
没有菜,没有肉,甚至没有盐。
他用几块捡来的木板生了火,沉默地将米熬成一锅稀粥。
粥快熟的时候,米香开始在阴冷的空间里弥漫。
他拿起司空玥留下的那份《夜炊纪要》,撕下印着密密麻麻数据的第一页,毫不犹豫地揉成一团,扔进了锅里。
“书不能当饭吃。”他对着翻滚的粥水平静地说道,像是在对一个看不见的客人解释,“但有些事,总得有人记得。”
话音落下的瞬间,桥洞外呼啸的夜风,忽然停了。
锅里,那团纸在滚沸的米汤中缓缓舒展,油墨褪去,化为乌有。
而平静下来的水面倒影中,竟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一张扭曲而痛苦的脸庞。
那张脸没有五官,只有一个黑洞般的嘴巴在无声地张合,像是在诉说着千百年的饥饿。
这一次,那嘴唇微微动了,一个微弱到几乎无法分辨的音节,穿透了现实与虚无的界限,传入陈三皮的耳中。
“……谢……谢……”
陈三皮没有抬头,甚至没有看那倒影一眼。
他只是将那锅粥推到桥墩的角落里,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下次来早点。”他淡淡地说,“我不常来了。”
远处,阴影里,司空玥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手中那枚家传的、用以感知异常能量的玉镯碎片,此刻正散发出灼人的高温。
她瞬间意识到,那不是鬼,也不是神。
那是某种庞大的、无意识的集体意念,因为一个最微小的愿望被满足,而产生的短暂凝聚——那个所谓的“饿鬼”,或许是这座城市里,成千上万个未曾被安抚、未曾被记住的亡魂,最原始的饥饿投影。
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击中了她。她转身,不顾一切地向村庄跑去。
她敲开了村里每一户还亮着灯的门,召集了所有留守的老人和尚能写字的孩子。
她没有讲什么大道理,只是教他们在一张张粗糙的纸上,写下自己唯一能做的、也最拿手的一道菜,贴在村口的路灯杆上。
“我能做……韭菜盒子。”
“我会……煮红薯糖水。”
“南瓜饼……”
三日后,城南桥洞前,多了一个用废旧木板和油布搭起的简易棚子。
棚子下,一口半新的铁锅架在石头垒砌的灶上。
旁边,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用木炭写着一行字:
“换饭亭——你说故事,我做饭,不收钱。”
立夏。清晨的阳光第一次驱散了笼罩村庄的薄雾。
陈三皮背上那个破旧的工具包,准备返程。
村口,十几个孩子将他团团围住,往他怀里塞满了各种东西:还带着余温的土鸡蛋、用瓦罐装着的腌菜,还有一张用彩色蜡笔画的、写着“特级厨师证”的奖状。
最小的那个女孩,用力拽着他的衣角,仰起布满灰尘的小脸,用清脆的声音问:“叔叔,你会回来吃我做的饭吗?我学会做南瓜饼了。”
陈三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他只是从行李最深处,取出了那枚早已报废、却被他擦拭得锃亮的外卖保温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了那个铝制的“免单”饭盒。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走到“换饭亭”里,将那枚曾被无数人视为“圣物”的饭盒,轻轻地放在了那口崭新的灶台上。
一缕阳光恰好从油布的缝隙中洒下,金属的盒身反射出一道明亮的光斑,投在灶台后方的墙壁上。
光影交错,恰好勾勒出四个模糊却有力的影子:
轮到你了。
他转过身,迎着朝阳,头也不回地向村外的公路走去。
身后,亭中,一个老人颤巍巍地划燃了第一根火柴,扔进了灶膛。
干燥的木柴噼啪作响,炉火初燃,锅里盛上了第一瓢清水,在晨光中开始冒出细小的气泡。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段广播残频里,老刀那冰冷而断续的电子音,在彻底消散于数据之海前,留下了最后一句在天地间回响的话语:
“新版本更新完毕。发布者: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