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那口饭,是凉的才香(2/2)
可他刚一拿起,就“咦”了一声。
“老师!老师!它真的变轻了!”
王老师闻声走来,半信半疑地接过保温盒,掂了掂。
她的脸色瞬间变了。
盒子里那碗满满的粥,至少凭空少了一小口的分量。
当晚,好奇心驱使下的王老师调取了教室的监控录像。
录像画面里,那份保温盒安安静静地待在桌角,没有任何人或物靠近过它。
一切正常。
但当她切换到学校新安装的红外热成像监控模式时,心脏猛地一缩。
就在孩子们开始吃饭的那一刻,小乐的座位旁,那个空无一人的位置上,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凭空出现。
它的核心温度在监控画面上呈现出醒目的亮红色,数据标签清晰地显示:36.8c。
这个属于活人的温度,只停留了不到一分钟,便如幻影般消散了。
同一晚,小乐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坐在一片软绵绵的云彩上,面前摆着那碗熟悉的白粥和溏心蛋。
他对面,坐着一个穿着灰色旧工装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看不清脸,只是微笑着,用勺子把自己碗里最后一口粥,轻轻拨到了小乐碗里。
“你比我小,”年轻人的声音很温柔,“该多吃点。”
江心岛,那口曾熬煮万家烟火的破败铁锅旁,林小树的身影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稀薄。
锅里的粥早已不见,锅底平静如镜,却映不出他的倒影。
他再一次做出那个刻在灵魂里的动作——试图掀开肩上那个虚幻的保温箱盖。
手,第三次,第无数次地穿过了虚影。
他终于彻底明白,他与这个世界的所有物理连接,都已被切断。
他无法再完成任何一单“实体”配送。
就在一股名为“消散”的虚无感即将吞噬他时,他的“腹部”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熟悉的抽搐。
那是属于陈三皮的执念,是那具肉身在死亡前最深刻的记忆——饥饿。
这股源自人间的、最原始的生理痛楚,像一道闪电,击穿了他即将崩解的意识。
他猛然醒悟。
当人们在饭前留下那一口,当那个老板将面团扔进灶膛,当那个男孩的粥凭空变轻……他们分出的,不仅仅是食物。
他们分出的是一份“温饱”的概念。
而这份概念,恰好填补了他此刻感受到的“饥饿”。
这是一种全新的循环。
他不再是那个给予者。
他变成了那个“被施舍”的对象,一个承载了世间所有微小善意的容器。
林小树仰起头,望向被城市灯火映亮的夜空,用几不可闻的意念轻声道:
“原来我不是在送饭……我是在替他们记住饿。”
话音落下,一阵风卷起岛上的几片枯叶,在空中盘旋飞舞,短暂地勾勒出一个外卖保温箱的轮廓,随即承载着他最后的执念,缓缓飘向灯火更深处。
千里之外,陈三皮母亲所在的山村里。
深夜,老妇人被厨房里的一点响动惊醒。
她披衣起身,走到灶台前。
那锅她每天都会彻夜温着的白粥,锅盖边缘,不知何时多了一张被水汽浸得微微发皱的纸条。
她颤抖着手拿起,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辨认出上面用锅灰写下的一行字:
“妈,今天没人认出我。”
老妇人枯瘦的手指抚摸着那行字,眼眶瞬间湿了,却一滴泪也没掉下来。
忽然,她听见屋外传来轻微的咀嚼声。
回头望去,雪白的月光下,一行小小的、若有若无的脚印从窗台一直延伸到院门外。
脚印的尽头,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正低头啃食着她昨晚特意留在门口的半块冷糕。
那野狗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抬起头,望向她。
在月色中,那双眼睛没有野兽的凶悍与畏缩,只有一片清明与温情,像极了她儿子离家远行前,最后回头看她的那个眼神。
老妇人没有哭,也没有害怕。
她只是转身回到灶台,将自己那碗也没舍得吃的饭,也端了出来,轻轻放在了门边的雪地上。
新的一周开始。
城市里,一切都在以一种微妙的方式重归秩序。
周五,午间。
城南社区养老院的食堂里,老人们正排队打饭。
一个叫刘建国的老人,头发花白,背脊却挺得笔直。
他打好饭菜,端到靠窗的老位置坐下,却并没有动筷子。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餐盘里的红烧肉,眼神专注,仿佛在等待着一个无声的指令。
一分钟,两分钟……
同桌的老伙计忍不住问他:“老刘,看啥呢?肉还能看出一朵花来?再不吃就凉了。”
刘建国没有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三枚锈迹斑斑的旧铜钱,用指节,在桌面上极有节奏地轻轻叩击了一下。
“嗒。”
一声轻响后,他才拿起筷子,仿佛刚刚接收到了可以开动的“准许”信号。
这个奇怪的习惯,每周五,都会准时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