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饿着的魂,才端得稳碗(2/2)
无数被遗忘、被剥离的记忆碎片,疯狂地奔涌而来,重新灌入他这具空洞的躯壳!
是母亲病床前,那碗他没来得及吃,放到彻底冰凉的白粥。
是死在城中村那个雨夜前,狼吞虎咽塞进嘴里的最后一口冷饭。
是成为“复活者”后,第一次执行死亡订单,那个叫陈三皮的男人,强行塞进他嘴里,带着一丝腥气的、滚烫的煎蛋……
饥饿,寒冷,温情,暴戾,求生,守护……
所有属于“人”的情感与记忆,在这一刻悉数回归。
他那张早已模糊不清的脸上,忽然扯出一个笑容,一个无比释然的、真正属于林小树的笑容。
他低头看着碗里的冷粥,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道:
“原来……要等到所有人都忘了我是谁,我才真能回家。”
话音落下的瞬间,碗中那满满的白粥,毫无征兆地,自动塌陷下去一角,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勺子舀走了一口。
同一天,城南第一幼儿园正在举行一年一度的“共食节”。
孩子们用五颜六色的橡皮泥,捏出自己心中“送饭人”的形象。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执拗地在自己的泥人背后,安上了一条断裂的背包带。
老师好奇地问她为什么。
女孩歪着头,认真地说:“因为他摔过车呀,背带摔断了,所以送得慢了。”
老师愣住了。
没有人教过她这个,可她捏出的那个穿着黄色外卖服、背包带断裂的泥人,竟与档案库里,林小树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张路口监控截图,几乎一模一样。
当晚,所有泥人被放进展柜。
午夜时分,展柜中的几十个小泥人,竟同时微微散发出温热。
第二天清晨,保洁阿姨惊讶地发现,展柜的玻璃内壁上,凝结了满满一层细密的水珠。
水珠汇聚在一起,歪歪扭扭地拼出了三个字:
谢谢吃。
深夜,跨江大桥的桥洞下。
几个流浪汉围着一口破锅煮面,锅里热气腾腾。
即便是在食物最紧缺的时候,他们依然恪守着那个不成文的规矩——第一碗,永远是舀出来放在旁边,留一口。
一个上了年纪的流浪汉负责捞面,或许是天冷手抖,一勺面条刚出锅,又有半勺滑了回去,掉进滚沸的汤里。
就在面条落锅的刹那,整口铁锅的锅底,突然传来“叩、叩、叩……叩”三短一长的轻微震动。
所有人都被这异响惊动,同时抬头望向锅口。
只见升腾的白色热气,在空中诡异地扭曲、汇聚,幻化出一个模糊的背影。
那人低着头,像在专注地看着手机上的订单,肩上挎着一个熟悉的方形保温箱,脚边,还倒着一辆摔坏的电动车。
幻象只存在了一瞬,便消散无踪。
可锅里,原本混在一起的面条,却自动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份。
一份在锅中央剧烈翻滚,滚烫无比;另一份则被挤到锅边,只是温和地冒着热气,微微凉。
那是他生前跑单时,留给自己的习惯——把热的送给顾客,自己永远吃那份放凉的。
流浪汉们沉默了许久,没有人说话。
最后,还是那个捞面的老人,看着锅里那份微凉的面,用满是风霜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
“他还在跑单呢。”
更远的山村里,守着老屋的妇人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那个死了很多年的儿子,就站在自家老旧的灶台前,手里拎着那个黑色的、空荡荡的保温箱,不再是记忆中那副行色匆匆的样子,而是满脸轻松地对她笑。
他说:“妈,我终于不用赶时间了。”
她从梦中惊醒,天还未亮。
下意识地摸向灶台,那碗昨晚温着的粥,依旧是热的。
她推开窗,窗台下湿润的泥地上,一串浅浅的湿脚印,从灶台边一直延伸向远方的山路。
她没有再像往常一样流泪,只是默默地打开米缸,舀出最新最好的那批新米,倒进锅里,然后,又比平时多加了一勺。
而在城市的中心医院,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在被护士包裹好后,第一次主动张开了小手,紧紧攥住了大人的手指。
“哎哟,这孩子劲儿真大!”年轻的护士惊呼道,“你看他这攥着的样子,攥得特别稳,就像……就像手里牢牢抓着什么东西一样。”
没人知道,就在婴儿攥紧手指的那一刻,远在江心岛的那口破锅,锅身再次轻轻震动了一下。
在锅沿内壁,那个由无数意念刻下的、代表着“未完待续”的“未”字,最后一笔的末梢,悄然漫出了一丝比发丝还细的青芽。
整个世界仿佛都随着这一声婴啼,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然而,这种安宁,仅仅持续到黎明破晓。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地平线,一座由数千万人组成的庞大城市,在同一个瞬间,从沉睡中苏醒。
紧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本能最深处的集体冲动,宛如精准的脉搏,在每个人的喉咙里,同时响起。
那是一种空前强烈的、吞咽的冲动。
饥饿,从未如此整齐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