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无声的裂痕（2/2）

起初，气氛是融洽的。直到顾言琛放下书，揉了揉眉心，随口评论起最近新闻里报道的一起某大型科技公司因数据泄露而引发的公众信任危机事件。

“这家公司的危机处理太被动了，”顾言琛用他惯有的、冷静分析的语气说，“第一时间没有坦诚面对，试图掩盖，等到舆论发酵到不可收拾才出来道歉，信誉已经大打折扣。在数字时代，这种鸵鸟心态是致命的。”

小溪从案例集中抬起头，她刚好也看到了这个新闻，并且结合自己刚看的书，形成了自己的看法。她放下书，带着讨论的兴致说：“我觉得不完全是鸵鸟心态。他们可能也有顾虑，比如担心承认后引发股价暴跌，或者被竞争对手抓住把柄。有时候，第一时间坦诚，需要巨大的勇气，也可能承担不起瞬间崩盘的后果。”

顾言琛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语气带着一丝属于他那个圈子的笃定和现实：“在资本和市场面前，侥幸心理才是最危险的。短暂的股价波动和彻底失去公众信任，孰轻孰重？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种时候，壮士断腕的魄力比什么都重要。”

他的语气和那种居高临下的评判姿态，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小溪内心深处那根最敏感的神经。她突然觉得，他此刻冷静分析的样子，像极了他在评论周昀选择投行一样，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理所当然的优越感。仿佛那些挣扎、那些顾虑，在他和他所代表的那个理性至上的世界里，都是不值一提的、甚至愚蠢的。

一种被冒犯的感觉，混合着连日来的压力和委屈，猛地冲上了头顶。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反驳意味：“你说得轻松！‘壮士断腕’？那意味着成千上万的员工可能立刻面临失业，意味着无数投资者血本无归！做决策的人不是冰冷的机器，他们也要考虑这些活生生的人！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像你们那样，可以轻易地用数据和模型来决定一切的！”

她差点脱口而出“像你们这些精英”，好在最后刹住了车，但激动的情绪已经溢于言表。

顾言琛愣住了，显然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看着她微微涨红的脸和带着倔强的眼神，眉头皱了起来：“小溪，我们在就事论事。企业管理本身就是理性的决策过程，感情用事只会让情况更糟。我并没有说员工和投资者不重要，但危机的根源在于管理失误，优先要做的是止损和重建信任，而不是被次要因素捆住手脚……”

“次要因素？”小溪打断他，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那些活生生的人和他们背后的家庭，在你眼里只是‘次要因素’？顾言琛，是不是在你看来，所有不能量化为KpI的东西，都是不重要的？”

这话已经带着明显的攻击性和曲解了。顾言琛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简单的观点讨论，会演变成如此情绪化的指责。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被误解的恼火：“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不要偷换概念，更不要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小溪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委屈和愤怒像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引得周围几桌的顾客纷纷侧目。

她看着坐在那里，面色不虞却依旧试图保持冷静的顾言琛，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是那么遥远。他永远无法理解她此刻的心情，无法理解她这些日子以来的挣扎和恐惧。他活在他那个理性、高效、目标明确的世界里，而她，却还在为最基本的“配得上”而苦苦挣扎。

所有的坚持和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疲惫和伤心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的理智。她不想再待在这里，不想再面对他那种审视的、不解的目光。

她抓起自己的书包和那本案例集，转身就要离开。

“小溪！”顾言琛也站起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他的力道有些大，语气带着压抑的焦躁，“你要去哪里？我们好好说话行不行？”

“放开我！”小溪用力想挣脱，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拼命忍着，不让它掉下来，“我不想说了，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两人的争执引来了更多目光，书店的安静被彻底打破。顾言琛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烦躁，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别在这里闹，我们先出去。”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让她感到难堪的“处理麻烦”的意味。小溪猛地甩开他的手，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滑落下来，她不再看他，低着头，快步冲出了书店。

顾言琛看着她决绝离开的背影，胸口一阵窒闷。他站在原地，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还是抓起自己的书和她落下的那杯几乎没动过的咖啡，沉着脸跟了出去。

他在书店外的街角追上了她。她正靠在一棵梧桐树下，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哭泣着。

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却照不亮她周身弥漫的悲伤和无助。

顾言琛走到她面前，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和不断滑落的泪水，所有的不解和恼火瞬间被心疼取代。他叹了口气，那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疲惫和无奈。

他伸出手，想替她擦掉眼泪，却被她偏头躲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最终无力地垂下。

空气中只剩下她压抑的抽泣声和城市遥远的喧嚣。

过了许久，顾言琛才用一种极其低沉，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缓缓地说：

“小溪，我们不需要在所有事上都保持一致。”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了林小溪的心上。

这句话，没有指责，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一种试图寻求理解的退让。它承认了差异的存在，却也仿佛在问：为什么我们之间，会变成这样？

小溪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他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冷硬，只有一片复杂的、她看不懂的沉重。

阳光依旧明媚，街角人来人往，但他们之间，那道无声的裂痕，却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冰冷而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