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归途多舛 伤痕累累(2/2)
张桂娘只觉得天旋地转,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全凭一股意念支撑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那担架上的是谁?是延峰还是延岭?他……他还活着吗?
冲到近前,看清了抬担架的是完好无损、只是满脸悲愤和疲惫的陈延岭,而担架上那个毫无生气、脸色蜡黄、双目紧闭的人,正是陈延峰!
“儿啊!”奶奶王氏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扑到担架边,手颤抖着想去摸儿子的脸,却又不敢落下。
张桂娘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怀里的陈彦差点脱手。她看着丈夫那毫无血色的脸,只觉得心脏骤然停止,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自己血液冻结的冰冷感。
爷爷陈满仓身子猛地一晃,被旁边的三叔赶紧扶住。他死死盯着担架上的长子,额头青筋暴起,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声音:“……怎么回事?!你大哥……他怎么了?!”
陈延岭看到家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这个半大的小子,一路上咬牙硬撑没掉一滴泪,此刻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爹!娘!嫂子!大哥没死!大哥还活着!可是……可是那些天杀的狗官!他们不是人啊!”
他哭得撕心裂肺,语无伦次。同行的两个后生也是红着眼圈,满脸愤懑。好不容易等陈延岭情绪稍缓,他才断断续续说出了原委。
原来,他们这批民夫九死一生,完成了任务,九月初就开始陆续南返。朝廷按理应有微薄的银钱和粮米作为抚恤发放。途径涿郡府城时,他们前去领取。谁知那负责发放的胥吏层层克扣,到了他们手里,只剩下寥寥几文铜钱和些许发霉的粟米!
陈延峰性子耿直,看着同村乡亲们拿命换来的这点东西,又想到一路上死伤的同伴,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带头站出来理论,言辞激烈了些,指责那胥吏贪污喝兵血,罔顾人命。
那胥吏被当众顶撞,恼羞成怒,竟反口污蔑陈延峰聚众闹事,藐视官府,煽动民乱!根本不给他们分辨的机会,如狼似虎的衙役便冲上来,将陈延峰拖翻在地,当着所有民夫的面,结结实实打了三十杀威棒!
那板子又厚又沉,专打臀腿。三十板下去,陈延峰当场皮开肉绽,昏死过去。同村的人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领了那点象征性的抚恤,轮流抬着重伤昏迷的陈延峰,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
“大哥是为了大家才被打成这样的!那三十板子……差点要了大哥的命啊!”陈延岭哭喊着,“路上发了高热,迷迷糊糊一直说明话,这两天才好些,能吃点稀的了,但人一直没力气,下不了地……”
听完叙述,陈家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不是战伤!不是意外!竟然是被他们拼死效力的官府,被那些蛀虫一样的胥吏,打成这般模样!
奶奶王氏眼前一黑,直接晕厥过去,幸好被旁边人扶住。张桂娘再也支撑不住,抱着陈彦瘫软在地,失声痛哭,那哭声里充满了绝望、心痛和滔天的愤怒!她看着担架上丈夫那张苍白的脸,想象着他被按在地上毒打的情形,只觉得心如刀绞。
爷爷陈满仓没有哭,他佝偻着背,像一尊瞬间被风霜蚀刻得更加深刻的石雕。他死死盯着儿子,那双粗糙的大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渗出血丝而不自知。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屈辱在他苍老的眼中燃烧。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极其轻缓地掀开盖在儿子身上的破褂子。那狰狞的、尚未完全愈合的棒疮暴露在秋日的凉风里,虽然简单包扎过,依旧能看到渗出的血水和脓迹,惨不忍睹。
陈满仓的手停在半空,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他闭上眼,两行混浊的热泪终于无法抑制地滚落下来,砸在黄土之上。
欢喜的团聚场面尚未完全散去,巨大的悲愤和冰冷的现实却已狠狠砸在了陈家人的头上。
陈彦被母亲的哭声和周围压抑到极致的愤怒所包裹,他看着担架上气息微弱的父亲,看着悲痛欲绝的亲人,看着周围乡亲们又是同情又是愤怒的眼神,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绪在他心底疯狂滋长。
那是对这个世道不公的冰冷认知,是对强权欺压的切齿痛恨!
读书……出路……父亲期望他读书明理,光耀门楣。可若这世道本身便是浑浊不堪,理在何处?耀又从何来?
一种名为“力量”的渴望,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地在这个幼小的身体里奔涌。他要变强,要有能力保护家人,要让那些欺辱他们的人,付出代价!
------
(第四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