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稚子缠人添趣闹 案头阅卷慰平生(2/2)
他首先拿起的是孙儿赵修远的试卷。
目光扫过经义题,赵文渊微微颔首。修远对“絜矩之道”的理解中规中矩,引用了朱子的注释,也结合了《大学》上下文,阐释得清晰明白,虽无惊人之语,但胜在扎实稳妥,可见基础是牢固的。八股破承部分,格式严谨,破题准确,承题也顺承了题意,挑不出大毛病。
看到这里,赵文渊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这个孙子虽然性情跳脱贪玩了些,但在学问上并未懈怠,该下的功夫都下到了。
最后看到诗作。赵修远写的是一首《民耕》:“挥汗落禾土,充肠谢粟菽。不知帝力大,但乐岁丰熟。”诗意平平,略显直白,对“民”的理解停留在耕田吃饱的层面,且“菽”字押韵稍显勉强,格律略有瑕疵。
赵文渊微微摇头,轻叹一声:“诗才终究非其所长,还需多读多悟。”但总体而言,这份答卷已远超他对孙儿的预期,让他颇感欣慰。他提笔在卷首写下评语:“经义扎实,破承得法。诗欠工巧,须勤诵揣摩。”并给了个“乙上”的评级。
放下孙儿的试卷,他拿起了外孙女林婉馨的。
馨儿的字迹工整清秀,带着女孩子的娟秀气息。经义题她写得略显简单,主要是复述了一些浅显的道理,并未深入展开,但对于一个六岁的、并未系统学习科举文章的女孩子来说,已属难得。赵文渊本就不指望她在经义八股上有多大造诣,能通文墨、明事理便好。
看到她的破承题,赵文渊笑了笑,这显然是尝试模仿哥哥的写法,虽然稚嫩,格式却大致不差,可见平日没少听她哥哥念叨。
重点在那首五言诗。馨儿写的题为《采桑女》:“春日采桑忙,罗衣沾叶香。但得蚕茧足,不羡绮罗裳。”诗很简短,却抓住了农家女采桑的一个瞬间,透着天真朴实的气息,虽然视角狭小,却自有一番童趣,而且格律大致无误。
赵文渊抚须微笑,眼中满是慈爱:“小小年纪,能有此感悟,已属不易。”他评语道:“经义初窥,破承可喜。诗有真意,瑕不掩瑜。”给了个“乙”的评价。对于外孙女,他更多的是鼓励。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几分期待和审视,郑重地拿起了弟子陈彦的试卷。
甫一入眼,那手已然颇具风骨、端正而不失灵动的楷书,便让赵文渊暗自点头。光是这字,就已胜过许多童生了。
再看经义阐释。看到陈彦对“絜矩之道”的理解,赵文渊的目光瞬间凝住了!陈彦并未局限于传统注释,而是将其提升到了“推己及人的道德黄金律”的高度(虽未用此词,但意思相近),并深刻论述了其作为内在道德尺度与外在行为规范的双重意义,在齐家治国层面更是引申出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施政理念,见解之深刻、逻辑之清晰、阐述之透彻,让赵文渊都感到惊艳!这哪里像一个七岁蒙童的见解?分明已经有了秀才,乃至举子水准的思考深度!
“好!好一个‘絜矩之道’!此子真乃天授之才!”赵文渊忍不住击节赞叹,激动得手指都有些颤抖。
强压激动,他再看八股破承。“孟子发王道之微言,重民所以尊天也”——破题精准狠辣,直指孟子民本思想的核心与天命观的联系。“民为贵”三字的精神被彻底凸显。承题部分气脉贯通,层层递进,将“民-社稷-君”的关系剖析得淋漓尽致,章法严谨,已是极成熟的制艺手法!
赵文渊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此子的八股文功底,恐怕已不逊于那些苦读多年的老童生了!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首五言律诗上。诗题很简单,就叫《悯农》: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短短二十个字,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没有任何高深的议论,只是白描般勾勒出农夫烈日下劳作的艰辛场景,最后以反问和感叹作结,语言质朴至极,却蕴含着巨大的情感冲击力和深刻的人文关怀!那种对底层劳动者最真挚的同情与尊重,力透纸背!
赵文渊彻底呆住了。他反复吟诵着这短短的四句诗,只觉得一股深沉的力量撞击着他的心灵。这诗,看似简单,却直指本源,其境界远超那些无病呻吟或歌功颂德的浮华之作!这岂止是工巧?这简直是神来之笔!大道至简,莫过于此!
“好!好诗!千古绝唱!”赵文渊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脸颊都泛起了红晕,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口中不住地赞叹,“如此诗才,如此情怀!老夫能得此弟子,实乃平生大幸!祖宗庇佑!祖宗庇佑啊!”
他激动地提起笔,手都有些发抖,在陈彦的卷首空白处,用力写下了评语:“经义精深,己见卓然!破承老辣,已得精髓!诗则质朴沉郁,悯农之心可昭日月,足称绝响!”最终,他郑重地写下了“甲上”的评价,仍觉得不足以表达其赞赏之情。
放下笔,赵文渊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平静。他看着三份试卷,一份比一份惊喜,尤其是关门弟子陈彦的答卷,简直给了他太大的震撼和欣慰。连日来因徭役之事带来的些许阴霾,也被这巨大的喜悦冲散了许多。
他拿着三份试卷,乐呵呵地走出书房,来到堂屋。赵夫人和女儿林氏正在那里一边做针线一边闲聊,看到他满面红光、咧着嘴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都十分惊讶。
“爹爹,何事如此开心?莫不是捡到宝了?”林氏放下针线,笑着打趣道。
“哈哈!比捡到宝还让人高兴!”赵文渊将试卷递给夫人和女儿看,“你们看看,这是修远、馨儿和彦儿昨日考的。尤其是彦儿这篇,经义、破承、诗赋,无一不精!尤其是这首诗,你们读读,真真是绝了!”
赵夫人和林氏好奇地接过试卷。赵夫人文化不高,但也能看出字的好坏和大概意思,连声夸赞。林氏却是读过不少书的,她仔细看了陈彦的答卷,越看越是心惊,尤其是那首《悯农》,她反复读了几遍,眼中异彩连连,忍不住惊叹道:“这……这真是陈彦小师弟所作?他才七岁啊!这诗……这诗看似平淡,却蕴含至理,感人肺腑!女儿在闺中时也读过不少诗集,却从未见过如此……如此直击人心的悯农诗!爹爹,您这位关门弟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得到女儿的认同,赵文渊更是高兴得胡子翘起:“那是自然!此子乃麒麟儿,文曲星下凡!我赵文渊能为其启蒙,实乃三生有幸!”
他兴奋地搓着手,对赵夫人道:“夫人,今晚务必炒两个好菜,再把那坛藏了半年的桂花酒取出来,老夫要好好喝上一杯,助助兴!庆祝我门下出了如此佳徒!也庆贺修远和馨儿进步斐然!”
赵夫人见丈夫如此开怀,也笑得合不拢嘴,连声应承:“好好好,我这就去准备!是该好好庆祝庆祝!”
一时间,赵府上下也因为这意外的惊喜而充满了欢快的气氛。书卷的墨香与即将到来的酒香菜香交织在一起,仿佛预示着这个师门光明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