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香不留名(2/2)
这笑意,比她扳倒太后、揭露惊天阴谋时,要真实得多。
临走时,她悄悄在说书先生的茶桌上留下了一小包用油纸包好的香粉,里面是她新调制的“清心香”,有润喉提神之效。
香已归人间,她终于可以做回那个单纯的调香师沈流苏。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让她就此归于平静。
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将百草苑的后园染成一片暖金色。
沈流苏正独自一人,细心地修剪着一株新栽下的“忘忧草”,这是她特意为那个幸存的“癸九”少年所种。
阿念步履匆匆地从外面走来,神情凝重,手上捧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主上,这封信不知是谁放在民香院门口的。”
沈流苏接过信,指尖触碰的瞬间,便是一怔。
这信纸的质感极为特殊,竟是用香灰与桑皮混合制成,触手微温,是沈家一种极为冷僻的制纸法门,用于传递密信,可遇火自焚,不留痕迹。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缓缓展开信纸,上面没有繁复的言辞,只有一句娟秀而熟悉的笔迹:
“姐姐,我在南边等你。”
这笔迹,与当初那个焦黑陶罐中的纸条,一模一样!
是沈流萤……她还活着!
沈流苏捏着信纸,站在原地,良久没有动弹。
晚风拂过,吹起她的发丝,她眼中的平静湖面被这块小小的石头砸出了滔天巨浪。
复仇,救赎,她以为自己已经走到了终点,却原来,最大的谜团和最深的牵绊,才刚刚浮出水面。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眼中翻涌的情绪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决然。
她从袖中取出那枚陪了她十年的白玉簪,这枚真正的“香脉信物”,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看着它,就像看着自己这十年来的爱恨与执着。
“咔”的一声脆响。
她竟毫不犹豫地将玉簪从中折断。
她将带着簪头的那一半,郑重地交到阿念手中,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阿念,民香院以后就交给你了。若有一天,我也消失了,你就带着这本书、这半块簪,走遍天下,去教更多的人识香、用香。”
阿念大惊失色,颤声道:“主上!您要去哪里?”
沈流苏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南方天际,轻声道:“记住,香不留名,人自留香。”
当夜,沈流苏将自己这些年写下的所有私人笔记、心得手札,付之一炬。
熊熊火焰映红了她的脸,也烧尽了她与这座皇城最后的关联。
她没有带走任何金银财宝,只带走了母亲遗赠给她的那个空空如也的香匣,和一件早已洗得发白的旧裙。
临行前,她最后一次来到那块“香归人间”的匾额之下,在那块记录了百草苑历史的石碑背面,用簪尖刻下了最后一行字:
“我不是沈家人回来了,我是香回来了。”
翌日清晨,当阿念和宫人们发现沈流苏的居所空无一人时,所有人都惊慌失措了。
他们找遍了百草苑的每一个角落,却只在她的窗台上,发现了一杯早已冰冷的茶。
茶水表面,浮着一圈燃尽的香灰,在晨光下,那细微的灰烬竟隐约拼出了两个字——勿寻。
三年后。
江南的梅雨时节,处处弥漫着潮湿的青草气息。
一座繁华小镇的集市上,人声鼎沸,一个扎着双髻的小童好奇地跟在一名布衣女子身后,看她蹲在街角,耐心地帮一位老妪辨认着手里真假难辨的劣质檀香。
“阿姑,你怎么什么香都知道呀?”孩童好奇地问。
那女子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丽温婉的脸庞,虽不施粉黛,却比任何名贵脂粉都更动人。
她微笑着揉了揉孩子的头,轻声说:“因为我曾经烧过太多不该烧的香,所以才想让别人,少走一些弯路。”
远处,庙会的钟声悠悠响起,伴随着孩童们清脆的歌谣,乘着微风飘荡在湿润的空气里。
那新编的香谣,唱的正是:
“香呀香,本没门,善用心,才有人生路……”
而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百草苑。
阿念已褪去当年的青涩,他仰望着那块刻字的石碑,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珍藏了三年的那半截玉簪,嵌入了石碑顶端的一道天然裂缝之中。
阳光洒落,严丝合缝。
就在那一刻,风起。
苑中那片曾开出白色奇花的土地上,无数轻如蒲公英的灰白色种子,被风卷起,飘向了天空,飞向了遥远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