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太庙无风(2/2)
在死寂的太庙前,这位朝廷四品大员,竟当着文武百官和外邦使节的面,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我招!我全都招!”他涕泪横流,状若疯癫,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香方是我换的!水牢钟声是我仿造的!是我……都是我!求求你们,别让那钟声再响了!我什么都说!”
石破天惊!
全场哗然!
萧玦深邃的眼眸中寒光一凛。
他没有丝毫犹豫,目光不动声色地朝人群一侧的禁军统领瞥去。
那是王忠被贬后,新提拔上来的心腹。
那统领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步,声如洪钟:“周侍郎突发疫症,恐有传……传……传染之危!来人,速将周侍郎‘请’离此地,隔离诊治!另,方才与周侍郎有过接触的诸位大人,为策万全,也请一并移步偏殿,由太医验看!”
“疫症”二字,重如千钧。
禁军如狼似虎地冲入人群,那些早已被沈流苏用“追踪香雾”标记出来、此刻正因周维钧的疯癫而面色各异的官员,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以“隔离”为名,一个接一个地“请”了出去。
一场雷霆万钧的清洗,在“突发疫症”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下,无声而高效地完成了。
混乱之中,沈流苏依旧站在高台之上,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等到现场稍稍安静,清越的声音才透过袅袅香雾,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香不欺人,人心自蔽。”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悯,一丝冷冽。
“今日所焚之香,非为净秽,更为照心。”
话音落下,她从袖中取出一卷薄薄的麻纸,正是妹妹沈流萤在神智清醒时,一笔一划默写出的《新香训》。
她没有片刻犹豫,将这卷承载着沈家另一脉传承希望的文稿,亲手投入了熊熊燃烧的鼎火之中!
“轰!”
火光冲天而起,映得她素白的袍子和脸庞一片通红。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升腾的香雾在接触到《新香训》燃烧的灰烬后,竟在半空中渐渐凝聚、扭转,幻化出无数个淡淡的人形轮廓,它们仿佛在挣扎,在舒展,最后缓缓消散于天际,好似无数被香政束缚的灵魂,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真正的解脱。
这一幕,震慑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夜深,风起。
御书房的灯火彻夜未熄。
对周维钧等人的审讯,揭开了一个盘根错节、令人触目惊心的巨大阴谋。
周维钧,竟是当年参与构陷沈家的礼部尚书周怀安的私生子。
他继承了父亲的遗志,妄图重建那个以香为阶梯、以香为权柄的“香政天下”。
为此,他隐忍多年,通过联姻和利益交换,将势力渗透至六部,并暗中联络了太后一系的残余势力。
他们计划利用“归源香”大典,唤醒民众对旧秩序的潜意识依赖,再以民意为筹码,逼迫萧玦,为太后复权铺路。
而那个真正掌握着“水牢钟声”核心技术的幕后黑手,也浮出了水面——竟是先帝时期一名幸存的盲眼老香官。
他藏身于民间多年,负责为周维钧提供技术支持。
然而,就在今日清晨,此人被发现暴毙于城外的一处破庙之中。
仵作验尸,死因奇特:七窍完好,无毒无伤,唯独肺腑之间,积满了大量灰白色的菌丝……正是吸入了过量被香炉高温激活的“噬香菌”。
沈流苏布下的局,不仅抓到了前台的鬼,连幕后的魔,也一并埋葬了。
丑时三刻,沈流苏独自一人回到了百草苑的废墟。
她借着月光,走到那片被她亲手翻过的土地前,小心翼翼地拨开浮土。
那批新撒下的、不知名的白色花种,竟已在灰烬的滋养下,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倔强的嫩芽。
她蹲下身,指尖轻柔地抚过一片幼叶,那微凉的、带着生命气息的触感,让连日紧绷的心弦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她没有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萧玦披着一件玄色大氅,走到她身边,挡住了料峭的夜风。
他手中提着一只褪了色的旧锦盒,递到她面前。
“这是从周维钧府中的密室里搜出来的,标签上写着‘沈氏遗物’。”
沈流苏的呼吸一滞。
她接过锦盒,打开。
里面并非什么金银珠宝,而是几卷残破泛黄的纸页,上面是用女子娟秀的笔迹写下的调香心得。
是她母亲的笔迹!
她颤抖着指尖,翻到最后一页。
在繁复的香方记录末尾,有一行极小的、几乎要被岁月磨平的字迹:
“香之极处,不在控人,而在愈人。”
不在控人,而在愈人……
这八个字,如一道闪电,劈开了她被仇恨包裹了十年的内心。
她一直以为,沈家秘术是执掌天下的钥匙,是复仇的利刃。
可母亲留下的最后箴言,却指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她猛地抬头,望向那轮清冷的孤月,手中紧紧攥着那页残卷,良久,才听见自己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声音,低声自语:
“原来……我们从来不是钥匙……是火种。”
钥匙,是为了开启一把既定的锁。
而火种,是为了在荒原之上,点燃一片全新的天地。
她低头看向脚下那些破土而出的嫩芽,眼中翻涌的不再是冰冷的杀意和仇恨,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炽热而坚定的光。
这片土地,从不吝啬对任何一颗种子的滋养。
那么,这天下调香的本事,又凭什么要被血脉和出身所禁锢?
一个足以颠覆整个大晏王朝权力格局的念头,在这一刻,伴随着那些新生的嫩芽,一同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