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香灰自己动(2/2)
“今晨,朕在饮茶时,闻到了一丝久违的‘安心’。”
满朝寂静,落针可闻。
他顿了顿,继续道:“十年来,朕总觉得身边少了些什么。今日方才明白,是少了一种敢说真话的气味。传朕旨意,从今日起,凡六部九卿所有呈递的奏本,须先在香狱司的‘清心熏’房中,熏蒸一炷香的时间,再呈送御前。”
此言一出,无异于平地惊雷!
萧玦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若有欺瞒,不必朕查,不必刑部审,自有香气辨之真伪!”
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旨意!以香辨忠奸,以气味断是非!
这不单是为沈流苏正名,更是将她那神秘莫测的“香”之术,变成了悬在所有朝臣头顶的一把利剑!
“噗通——”
一声闷响,礼部尚书陈元礼双眼翻白,竟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当场昏厥。
“陈大人!”
“快传太医!”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陈元礼被手忙脚乱地抬出太庙后,他那名贴身小厮吓得魂不附体,不等审问,便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
原来,陈元礼这三年来,夜夜都要点一种名为“忘忧雾”的奇香才能入睡。
那香能让人忘却烦忧,一夜无梦。
实则是为了防止自己梦见十年前,他亲手篡改宗谱,将沈家构陷为“毒害皇嗣”的罪魁祸首!
供词很快被送到了沈流苏手中。
冯承恩激动地道:“主子!铁证如山!陈元礼就是当年构陷沈家的主谋之一!我们立刻上报陛下,将他满门抄斩!”
沈流苏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份供词,眼神幽深如潭。
她摇了摇头,取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匣。
那木匣上雕刻着繁复的纹路,打开后,内里竟是中空的,隐隐散发出一股奇异的药香。
此为“延腐香匣”,放入其中的纸张,百年不朽,墨迹如新。
她将供词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匣中,而后将匣子合上,随手摆在了百草苑正厅最显眼的案头。
匣盖之上,她用朱砂笔写下五个字:
“待您亲启。”
冯承恩看得目瞪口呆:“主子,您这是……”
“让他自己来。”沈流苏淡淡道,“我要的不是皇帝的恩赐,而是他心甘情愿的忏悔。”
接下来三日,朝堂风平浪静,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那只放在百草苑正厅的“延腐香匣”,像一个无声的催命符,日夜拷问着陈元礼的灵魂。
第三日傍晚,形容枯槁、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的陈元礼,独自一人,步履蹒跚地走进了香狱司的大门。
他没有等沈流苏升堂审问,便在空无一人的大堂中,朝着那张主审位直直跪下。
他从怀中掏出一份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泛黄卷轴,高高举过头顶。
“《伪嗣录》原件,藏于……藏于我陈家祖坟的夹壁之中。”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十年前,是我……是我嫉妒沈家手握‘辨伪香方’,唯恐他们查出礼部历年来在祭祀贡品、宗卷记录上的诸多造假,才与人合谋,构陷沈家……”
“哈哈……哈哈哈……”他状若疯癫地笑了起来,“我日日焚烧‘忘忧雾’,就是怕想起此事!可我没想到,你的‘焚谣烟’,竟能破了我的‘忘忧雾’!这三日,我夜夜梦见沈家三百口冤魂向我索命!我受不了了!我招!我全都招!”
话音刚落,他猛地向前一扑,一口黑血喷洒而出,随即人事不省。
长期服用压制神魂的“怯魂散”来对抗“忘忧雾”的药性,早已掏空了他的五脏六腑。
神仙难救。
沈流苏从屏风后缓缓走出,静静地看着他被面无表情的狱卒抬走,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物什。
她对身旁的冯承恩道:“派人去陈府,把他家所有的熏炉都带回来。我要研究一下,一个人,究竟是怎么把自己活活熏成一个懦夫的。”
当夜,萧玦再次微服来到百草苑。
沈流苏正坐在窗前,用一尊白玉药钵,细细研磨着一种暗灰色的香末。
月光下,她的侧脸柔和而专注。
“这是什么?”萧玦走到她身边,低声问。
“‘归尘’。”沈流苏手上的动作未停,声音平静无波,“取自沈家祖传秘方,专用于超度亡魂。”
十年大仇得报,她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如水般的宁静。
萧玦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你恨他们吗?”
沈流苏的玉杵停在半空。
她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倒映着他的身影,里面没有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了然。
“我只恨那个,让我不得不恨的世界。”
一句话,让萧玦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看着她,眼前这个女子,早已不是那个初入宫中、需要他庇护的柔弱宫女。
她以香为刃,撬动了整个王朝的根基,却依旧保留着内心最深处的那份清明。
他从腰间解下另一枚从未示人的玉佩,放到她的面前。
那是一枚更为古朴的龙形玉佩,与他之前给她的那一枚恰好合成一对。
玉佩上,清晰地刻着四个篆字——承天景命。
这是他当年身为太子时,先帝所赐的东宫信物,代表着储君的无上权威。
“这枚,也归你调遣。”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
沈流苏的目光从玉佩上移开,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
良久,她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无比的笑意。
“陛下,这次我不是火,我是风。”
她轻声道。
“风一起,灰都飞走了。”
远处,皇城的钟楼悠悠敲响了第七声。
那钟声沉雄而绵长,一如十年前她初入宫门时听到的第一声晨钟。
但这一次,它不再代表无尽黑暗的开始。
而是黎明的回响。
烟尘与喧嚣,似乎都随着这钟声彻底沉淀。
京城的空气,在经历了一场无形的洗涤后,变得前所未有的干净、清冽,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