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这是底线(2/2)
另一份,是她重新调配的“宁心组香”,其中,依旧保留了万分之一的“忘忧籽”粉末,微弱到几乎不可闻,只在心神激荡时,能起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慰藉。
她将一份香方封入锦囊,又拿起一张素笺,一笔一划,写下一行字。
“臣,沈流苏,谨上《用香谏》:香可辅政,不可代政。陛下所避者非苦,乃为君之责。天下之重,非一香可担,亦非一香可卸。”
秋狝启程那日,天高云淡。
萧玦一身劲装,登上御辇,目光扫过车内的陈设,却在看到那尊崭新的麒麟香炉时,眉峰微不可查地一蹙。
香炉的样式未变,但材质的光泽与细节的雕琢,却是全新的。
沈流苏一身素衣,早已跪在车辇之外的石阶下。
“陛下。”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车内,“旧炉已有损耗,恐烟气不纯,臣擅作主张,为陛下更换了新炉。”
萧玦的目光从香炉移到她身上,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只是换了炉子?”
“还换了香。”沈流苏从袖中取出那个锦囊,双手奉上,“此香无奇效,唯令人耳聪目明,神思清明。诸般烦忧,皆不得避。”
一句话,如同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两人之间那层心照不宣的伪装。
空气瞬间凝滞。
周围的侍卫、太监全都屏住了呼吸,连风声仿佛都停歇了。
萧玦凝视着她,那张永远平静的脸,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良久,他忽然笑了,那笑意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无奈,还有一丝被看穿的释然。
“你比谁都清楚,”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朕有多想……好好睡一觉。”
沈流苏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跪着,将锦囊举得更高。
那是她的回答,也是她的底线。
萧玦看着她,最终,摆了摆手,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换上吧。”
车队浩荡启程。
行至半途,天色骤变,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下。
前方探路的斥候飞马回报,山洪暴发,前路被冲毁,唯一的通路泥泞不堪,极其艰险。
随行的大臣们纷纷进谏,请求绕道,虽会耽搁两日,但胜在安全。
车辇内,萧玦闭目靠在软垫上,一言不发。
雨声、风声、人们的议论声,交织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嘈杂。
他感到一阵熟悉的疲惫感涌上心头,那是一种想要放弃思考,随便做出一个决定的冲动。
许久,他终于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沙哑地问向身旁的近侍:“今日,焚何香?”
近侍躬身答道:“回陛下,是香主备下的‘松针雪芽’,依嘱三时一续,刚刚换过。”
一股凛冽如冰雪的气息,正从那尊新香炉中丝丝缕缕地溢出,无情地驱散着车内的沉闷,也驱散着他脑海中最后一丝想要逃避的念头。
萧玦缓缓坐直了身体。
“传朕旨意。”他的声音不再有半分迟疑,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然,“不绕道,全军整备,走原路。告诉将士们,有些事,躲不过,也睡不着。”
那一夜,御驾在泥泞与风雨中艰难跋涉。
而萧玦在摇晃的车辇内,亲自取出了那张盖着“特许”朱印的批条,一言不发地看着它。
最终,他将那张纸片撕得粉碎,投入那尊正燃着“松针雪芽”的香炉之中。
纸片遇火,瞬间卷曲,化为一缕青烟,与那清冽的香气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秋狝回京那日,百草苑高塔之上,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口新悬的铜钟。
钟身不大,色泽古朴,非金非铁,细看之下,竟能看到其中夹杂的无数细微颗粒。
那是冯承恩奉命,将京城内外九处与“焚香案”相关的遗址——包括脂泽坊的旧库、裕亲王府的残炉——搜集来的陶土灰烬,熔入铜汁,铸造而成。
沈流苏亲自登上高塔,手执木槌,对着钟身,轻轻一击。
“铛——”
声音不高亢,不尖锐,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悠悠然传遍了整座宫城,甚至飘出了宫墙。
街头巷尾的百姓们仿佛听到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只觉得那一声钟鸣之后,心头莫名地一静。
有人低声议论:“听到了,像是……像是有谁在念着律法。”
养心殿前,萧玦负手立于汉白玉台阶之上,遥遥望着百草苑高塔的方向。
夕阳的余晖下,他腰间那枚象征着调动天下香植匠人权力的“执风”铜印,正映出温润的光。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问风,又像是在回答自己:“原来,最锋利的刀,从来不带血。”
风过处,宫墙内外,一股清浊分明,却又无比宁静的香气,静静弥漫。
这一次,连帝王,也必须学会在永恒的清醒中,继续前行。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清明与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秋狝回銮后的第七日,黄昏时分,当内阁首辅张居同照例在文渊阁外等候御前会议的传召时,一名小太监却神色慌张地从养心殿侧门匆匆跑出,在他耳边递上了一句让他脸色剧变的话。
那之后,一连三日,养心殿的大门,再未对任何一位内阁大臣敞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