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开衙(2/2)
他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
堂下,三百格物士,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爆发出一阵山崩海啸般的欢呼!
无数的汉子,端着饭碗,哭得像个孩子。
这一刻,苏明理知道,他的“格物总局”,终于,有了自己的“魂”。
那一场简单的,甚至有些寒酸的欢迎仪式,却像一捧火种,点燃了三百颗沉寂已久的心。
当第二天清晨的号角声在神机营旧址上空吹响时,没有一个人迟到。三百名新晋的“格物士”,穿上了统一发放的青色布衣,精神抖擞地,站在了巨大的演武场上。他们的脸上,洗去了昨日的激动与泪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认可、被赋予使命的庄重。
他们看着那个站在高台之上的八岁孩童,眼神中,再无半分怀疑,只剩下绝对的信服与期待。他们的人生,已经在昨日,被这个孩子,彻底改变。
苏明理没有说任何慷慨激昂的废话。
他只是让人抬上了一块巨大的,用黑漆刷过的木板,旁边放着一桶磨成粉的白垩。
“诸位。”他的声音,通过一个简易的铁皮扩音筒,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今日,是格物总局开衙的第一天。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造什么惊天动地的神物,而是要先统一一样东西。”
他拿起一块白垩,在黑板上,用力地,画下了一条笔直的横线。
“我们要统一的,是‘度’。”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
苏明理继续说道:“我问你们,京城工部营造一尺,与江南织造一尺,可有不同?”
台下一名来自江南的木匠立刻高声回答:“回禀督办!自然是不同的!京尺厚重,苏尺轻巧,两者相差,足有毫厘!”
“好。”苏明理点点头,又问向一名来自北地铁匠营的老师傅,“我再问你,你们打铁用的营造尺,和你家裁衣用的裁缝尺,可有不同?”
那老师傅瓮声瓮气地答道:“那更不一样了!俺们打铁,差一丝半厘不算事。裁缝的尺,那可精贵着呢!”
苏明理环视全场,声音陡然提高:“看到了吗?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们这里,有来自天南地北的师傅,每个人,都有自己习惯的一套尺寸。木匠的尺,铁匠的尺,石匠的尺,裁缝的尺,皆不相同!如此,我们如何协同造物?我画一张图纸,定下一尺,你做出来,却是九寸九,他做出来,却是一尺零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样的格物总局,与一盘散沙,有何区别?”
一番话,说得台下众人,哑口无言。
他们都是各自领域的顶尖好手,却从未有人,从这个角度,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们习惯了用自己的经验,用自己那套世代相传的“规矩”去办事。
苏明理看着众人的反应,知道火候到了。
“所以,我们今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我格物总局,为我大周,立下一个万世不移,绝对精准的‘标准’!”
他用白垩,在黑板上,写下了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定规””。
“自今日起,格物总局之内,所有长度,皆以此‘规’为准!所有重量,皆以此‘规’为准!所有容量,皆以此‘规’为准!”
“我不管你们以前用的是京尺还是苏尺,是营造尺还是裁缝尺,进了这个门,就必须忘了它!你们的脑子里,日后,只能有这一把尺子!”
“这,便是我格物总局的,第一条铁律!”
说罢,他将手中的白垩,重重地按在了黑板上。
广场上,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们终于明白了这位年少的督办,要做的是一件何等开天辟地的大事!
他要做的,不是改良,而是创造!是为这个混乱、模糊、全凭经验办事的工匠世界,引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标准化”的秩序!
这比造出一百台八锭纺车,还要难上千倍,万倍!
“,不带一丝感情,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
“算学部,由监生张苍暂代部长,西洋传教士利玛窦为副。你部之任务,便是以几何之法,将‘标准尺’进行无限分割,从一尺,到一寸,到一分,一厘,一毫……我要你们,在十日之内,拿出一套最精准的度量衡算法!”
那名落魄算士张苍和蓝眼睛的传教士利玛窦,同时出列,眼中闪烁着知识分子遇到天大难题时的兴奋光芒,躬身领命:“遵督办令!”
“冶炼部,由原铁匠营总炉头,呼延师傅暂代部长,原炼丹方士葛常为副。你部之任务,便是寻遍天下金石,找出一种,受冷热干湿影响最小之物。用它,来打造我格物总局的第一批‘标准母尺’!此尺,要能百年不变,千年不腐!”
那名白发苍苍的老铁匠和死囚葛常,也立刻出列,激动得浑身颤抖,仿佛接过的,不是一道命令,而是一份传承衣钵的荣耀:“遵督办令!”
“营造部……木工部……”
苏明理一道道命令,清晰地下达下去。三百名格物士,被迅速地,分成了十数个部门,每一个人,都领到了自己具体的,看似微小,却又无比重要的任务。
整个格物总局,就如同一台庞大而精密的机器,在苏明理的指挥下,发出了第一声轰鸣,缓缓地,开始运转。
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中都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他们正在参与的,不再是简单的“做工”,而是一场伟大的“奠基”!
与格物总局内热火朝天的气氛截然不同,外面的世界,依旧用它惯有的节奏,消化着这件新鲜事。
东城,悦来茶馆。
这里是京城消息最灵通,也是三教九流汇聚最多的地方之一。
巳时刚过,茶馆里便已是人声鼎沸。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讲着最新一期的《神探狄仁杰》,台下的茶客们,听得是如痴如醉。
角落里,靠近窗户的一张八仙桌,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桌边坐着四个人。
一位是国子监的老监生,姓胡,屡试不第,靠给大户人家抄书为生,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满脸的怀才不遇。
一位是走南闯北的绸缎商人,姓钱,脑满肠肥,眼神却很精明。
一位是刚从通州卫换防回京的年轻军官,姓李,腰板挺得笔直,对京城的一切都感到新鲜。
还有一位,则是纯粹来看热闹的闲汉,姓赵,人称“赵百通”,据说京城里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八卦。
“……要说这狄国老,可真是神了!只凭着靴子上的一点泥,就断定那校尉去过城西的破庙!这脑子,啧啧……”赵百通咂着嘴,将话题从说书先生那里,引了过来。
老监生胡先生,不屑地撇了撇嘴,端起茶杯,吹了吹茶叶末,酸溜溜地说道:“哼,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志怪小说罢了。此等‘奇技淫巧’,与那所谓的‘格物总局’,倒是一脉相承。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他一开口,便将话题,引到了众人最关心的热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