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景琰主战(2/2)
景琰心中一凛。周勃,二皇子萧景宏的舅舅,周贵妃的弟弟,与他们东宫素有嫌隙。皇帝明知如此,却依旧让他统率援军……
“儿臣……不知。”景琰谨慎地回答。
皇帝淡淡道:“周勃是宿将,熟悉北境地形。此战关乎国运,需一老成持重之将。况且……”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景琰,“朝局平衡,亦不可不顾。你今日风头太盛,需知刚极易折的道理。”
景琰立刻明白了。皇帝这是在敲打他,也是在维持他惯用的平衡之术。让周勃掌兵,既是对他今日“逼迫”的某种制衡,也是给二皇子一系一个安抚和希望。至于周勃是否会真心救援,是否会拖延贻误……在皇帝的权衡中,或许并非首要考虑。
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这就是帝王心术吗?为了所谓的平衡,甚至可以拿边关将士的性命和国家的安危做筹码?
但他不能表露任何不满,只能躬身道:“父皇圣虑周祥,儿臣明白了。”
皇帝似乎满意了他的态度,挥了挥手:“去吧。好好准备,朕希望……你能一直保持今日这般,以国事为重。”
“儿臣告退。”景琰再次行礼,缓缓退出了大殿。
走出殿门,外面刺眼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胜利的喜悦早已被皇帝那番话带来的沉重所取代。他赢了朝堂这一仗,为朔风城争取到了援军,但这援军的统帅,却可能是最不希望救援成功的人。
林夙早已在殿外不远处等候,见他出来,立刻迎上前。看到景琰凝重的神色,他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
“殿下?”
景琰摇了摇头,低声道:“回去再说。”
回到东宫书房,屏退左右,景琰才将皇帝留下他说的那番话,以及任命周勃为援军主帅的事情告诉了林夙。
林夙听完,沉默了片刻,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陛下此举,在意料之中。他既需要殿下展现魄力稳定朝局,又忌惮殿下借此坐大,更不愿看到二皇子一系彻底失势。用周勃,是一石三鸟。”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景琰揉着眉心,“周勃必定拖延,甚至可能阳奉阴违,见死不救!”
“这是必然。”林夙目光沉静,“所以,我们绝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周勃身上。朝廷的旨意已下,救援的大义名分已定。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设法绕过,或者说,是利用周勃。”
“如何利用?”
“第一,殿下可再次上书,以‘监军’或‘协调粮草’等名义,请求派遣东宫属官或与东宫亲近的官员随军。即便不能主导军务,也能起到一定的监督和信息传递作用。”
景琰点头:“此计可行。杜衡或柳文渊皆可胜任。”
“第二,”林夙继续道,“动用我们在军中的所有关系,尤其是北境周边的将领,以‘奉旨牵制’、‘协同作战’为名,尽可能向朔风城靠拢,给予实质性的支援。即便周勃主力拖延,这些零星的支援或许也能起到关键作用。”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林夙的声音压得更低,“我们之前准备的那支死士小队,不能解散。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快到北境了。让他们想办法,潜入朔风城,或者在外围活动,搜集情报,骚扰敌军,甚至……在最后关头,执行我们最初的计划。”
景琰瞳孔微缩:“你是说,掩护秦将军突围?”
“是备用的最后手段。”林夙强调,“但愿不至如此。但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同时,让他们密切关注周勃大军的动向,若有明显拖延或异常,立刻设法将消息传回。”
景琰沉吟着,林夙的谋划环环相扣,既有明面上的应对,也有暗地里的准备。这或许是眼下唯一能做的了。
“好,就依此计。你立刻去安排。”景琰顿了顿,看向林夙苍白的脸和明显强撑的精神,语气缓和了些,“夙,你也注意休息,肩伤……”
“奴才无碍。”林夙微微躬身,打断了景琰的关心,“眼下局势瞬息万变,容不得半分松懈。殿下也需保重,接下来的朝堂,恐怕不会平静。”
景琰明白他的意思。二皇子党在救援之事上受挫,必定会从其他方面找补回来。证人被杀,漕运案线索中断,他们很可能会反咬一口,弹劾东宫“私自调兵”(指死士小队)或“扰乱朝纲”。
果然,接下来的两日,朝堂风云再起。
周勃大军虽然“如期”开拔,但行军速度却不紧不慢,完全没有“火速驰援”的迹象。景琰几次催促,兵部都以“粮草未齐”、“道路难行”等借口搪塞。
与此同时,都察院几位二皇子党的御史,联名上奏,弹劾东宫侍卫统领赵怀安“私自出京,形迹可疑”,并与日前京畿发生的“匪患”(即证人被伏击事件)联系起来,影射东宫蓄养死士,图谋不轨。虽然证据不足,皇帝暂时留中不发,但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而后宫,崔婉如的病情在程太医的调理下逐渐好转,但下毒之事依旧查无实据,成了一桩悬案。周贵妃似乎因为兄弟掌兵而重新得意起来,对打理后宫事务也积极了许多。
各种压力从四面八方涌向东宫。景琰一方面要应对朝堂上的明枪暗箭,一方面要时刻关注北境战局和周勃大军的动向,心力交瘁。林夙更是忙得如同旋转的陀螺,处理各方信息,协调人员,还要提防对手可能发起的下一次暗算,肩伤反复发作,人也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然而,他们都咬牙坚持着。因为他们知道,裂帛已始,再无回头路。朔风城的命运,秦岳的生死,乃至东宫的未来,都系于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等待之中。
十日后,一个细雨霏霏的下午。
景琰正在书房与柳文渊商议如何应对最新的弹劾,林夙拿着一封刚收到的、来自北境的密信,快步走了进来。他的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要阴沉。
“殿下,柳先生。”林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北境……有消息了。”
景琰和柳文渊立刻停下了讨论,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封信。
“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景琰的声音有些发紧。
林夙闭了闭眼,将信递了过去,艰难道:“周勃大军,距朔风城尚有百里,便止步不前,理由是前方发现大批北狄游骑,需‘谨慎探查’。”
景琰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果然!周勃果然拖延!
“那……朔风城呢?秦将军呢?”他急声问道。
林夙抬起头,眼中是难以掩饰的痛色与愤怒:“朔风城……还在坚守。但……秦将军伤势恶化,城中……已开始杀马为食……”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景琰和柳文渊都已明白。
杀马为食,意味着粮草彻底断绝。伤势恶化,意味着主将生命垂危。
而朝廷的援军,就在百里之外,按兵不动!
景琰一把抓过那封密信,快速浏览着上面触目惊心的字句。信是那支死士小队冒死传出的,他们试图靠近朔风城,却被北狄巡逻队阻挡,无法入城,只能在周边活动,亲眼目睹了周勃大军的停滞,也听到了朔风城方向传来的、日渐稀落的守城厮杀声。
希望,正在一点点被磨灭。
“萧景宏!周勃!”景琰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他猛地看向林夙,“我们……我们还能做什么?那支小队,能不能……”
林夙缓缓摇头,声音沙哑:“殿下,二十人,面对数万大军围困的孤城,无异于螳臂当车。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和……记录。”
记录下周勃的拖延,记录下朔风城的惨状。
景琰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手中的密信飘落在地。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席卷了他。他赢了朝堂,却输给了人心险恶和官僚的拖延!他争取到了援军,这援军却成了插在朔风城守军心上最狠的一刀!
窗外的雨渐渐大了,敲打着琉璃瓦,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为远方的孤城奏响哀歌。
林夙默默捡起地上的信,小心地抚平褶皱,放入怀中。他看向窗外迷蒙的雨幕,轻声道:“殿下,我们还没有输到底。只要朔风城还在,只要秦将军还活着,就还有希望。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忍住这口气,收集周勃拖延不救的证据。同时……做好最坏的准备,并想好,当最坏的情况发生时,我们该如何……反击。”
他的话语冷静得近乎残酷,却是在这绝望时刻,唯一能抓住的理性之光。
景琰抬起头,望着窗外连绵的雨丝,眼中最初的愤怒与绝望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冰冷的东西。
他知道,林夙是对的。
这场仗,还远未结束。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