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论功行赏(2/2)
来了。景琰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冷光,面上却不动声色:“刘爱卿有何事奏?”
“陛下!”刘健声音洪亮,带着言官特有的铮铮之气,“林公公之功,臣等亦有所闻,陛下厚赏,原无不妥。然,东厂乃稽查机构,司礼监掌批红之权,二者皆关系国本,权重如此,集于一人之身,恐非国家之福!何况,‘暂领’之名,含糊不清,易生僭越之嫌。臣斗胆进言,陛下既已赐其提督东厂之权,司礼监掌印一职,或当另择德高望重之内官,亦或……待林公公历练些许时日,再行定夺,方合体制,亦安朝臣之心!”
他话音一落,身后立刻有几名言官附和。
“刘大人所言极是!权宦之祸,史不绝书,陛下不可不察!”
“内官干政,乃乱政之源,请陛下三思!”
矛头直指林夙,攻讦的核心便是“宦官权柄过重”。他们不敢直接否定皇帝的封赏,便以“合体制”、“安人心”为借口,试图限制林夙权力的扩张,至少不让他名正言顺地坐上内廷头把交椅。
林夙跪在原地,低着头,无人能看清他此刻的表情。只有离得最近的景琰,能看到他叩在地面的指尖,微微收紧了一下。
景琰看着下方慷慨陈词的刘健,以及那些附和的言官,心中冷笑。这些人,在昨日宫变时不见得有如此胆色,如今局势稍定,便跳出来大谈“体制”、“祖制”。
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将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首辅方敬之:“首辅以为如何?”
方敬之老成持重,出列躬身道:“回陛下,刘御史所虑,亦是为国着想。然,林公公于陛下危难之际,确有擎天保驾之功。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赏。老臣以为,陛下如此安排,已是权衡之举。‘暂领’二字,既可令林公公尽心办事,亦可观其后效,不失为稳妥之策。”
他既肯定了刘健的“忠心”,又委婉地支持了皇帝的决定,两边不得罪,尽显中庸之道。
景琰微微颔首,目光重新扫向刘健等人,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刘爱卿之忧,朕已知晓。然,朕之用人之道,唯才是举,唯功是赏。林夙之才,之功,朕亲身所历,深有体会。东厂、司礼监之权,乃朕亲授,意在整肃纲纪,稳定朝局,非为一人之私利。至于‘暂领’…….”
他顿了顿,目光似有似无地掠过依旧跪伏在地的林夙。
“乃是朕意,欲观其行,察其能,再定名分。众卿不必多虑。若林夙日后行事有违法度,逾越本分,朕,绝不姑息!”
最后四字,斩钉截铁,既是说给刘健等文官听,更是说给林夙听。
皇帝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态度明确,刘健等人纵然心中不服,也不敢再强行顶撞,只得悻悻退下:“陛下圣明,臣……遵旨。”
这场小小的风波,看似被景琰强行压下,但殿内气氛已然不同。文官集团与这位新任权宦之间的裂痕,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清晰地显露出来。
封赏大典最终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暗潮涌动的气氛中结束。
百官退朝,三三两两议论着今日的封赏与那场短暂的交锋。赵怀安、柳文渊等核心功臣自然围拢过来,向景琰谢恩并表达忠心。景琰一一勉励,目光却不时瞥向那个默默跟随在人群之后,准备返回司礼监处理事务的青色身影。
回到乾清宫,景琰挥退了大部分宫人,只留下林夙在身边。
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寂。白日阳光透过窗棂,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今日之事,你怎么看?”景琰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没有看林夙,而是随手拿起一份奏章,状似无意地问道。
林夙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刘御史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奴婢身份卑微,骤掌大权,引人非议,亦是常情。陛下今日回护之意,奴婢感激不尽。”
“朕并非护你。”景琰放下奏章,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他,“朕是在维护朕的决定。东厂和司礼监,现在是朕的眼睛和手臂,不容有失。朕需要它们高效运转,也需要……持刀之人,明白朕的底线。”
他的话语直白而冷酷,带着帝王特有的制衡之术。
林夙深深躬身:“奴婢明白。陛下予奴婢权柄,是工具,而非殊荣。奴婢会谨守本分,做好陛下需要的‘刀’,亦会牢记陛下今日殿上之言。”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将自身完全置于“工具”的位置,消解了任何可能引发猜忌的情绪。
景琰看着他低垂的头颅和恭顺的姿态,心中那丝因刘健等人挑起的烦躁莫名平息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他想起昨夜林夙咳血的样子,想起他此刻强撑的疲惫。
“你的身体……”景琰的语气缓和了些,“程太医开的药,要按时服用。司礼监和东厂的事务虽多,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可挑选几个得力的人分担。”
“谢陛下关怀。”林夙应道,“奴婢会注意。只是眼下百废待兴,各处刚经历清洗,人心浮动,奴婢需亲自坐镇,方能确保不出纰漏。”
他又将话题引回了公务,巧妙地避开了景琰难得的、涉及私人关系的关切。
景琰看着他,知道再劝无用,只得摆了摆手:“去吧。若有要事,随时来报。”
“是,奴婢告退。”林夙行礼,后退几步,转身离开了乾清宫。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景琰轻轻摩挲着拇指上那枚普通的玉扳指,眉头微蹙。论功行赏,本该是皆大欢喜,巩固权力的时刻。然而,他分明感觉到,一道无形的、深深的沟壑,正在他与林夙之间,也在皇权与整个文官系统之间,缓缓裂开。
封赏已毕,忠诚得到回报,权力结构初步奠定。
但“承乾”朝的政治格局,从这一刻起,也埋下了难以调和的矛盾。他亲手将最锋利的刀交给了最信任的人,却也不知,这把刀最终会斩向敌人,还是会……反伤自身。
未来的路,似乎比刚刚经历的血色宫变,更加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