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格物之心（1/2）
番外一：墨璃·格物之心
星海浩瀚，深邃无垠。
“致远号”舰桥的琉璃玄窗之外，是凡俗世界难以想象的奇诡壮丽。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气态星云，如同一幅缓缓展开的写意画卷，占据了整个视野。无数闪烁着七彩光芒的星尘，如同被惊扰的萤火，在舰队经过时，拖曳出梦幻般的光尾。
这里是“虚空之海”，一片介于不同世界晶壁之间的混沌地带，没有任何可以参照的星图，也没有任何可以辨明的方向。对于这个世界绝大多数的生灵而言，这里是比九幽地府还要更加恐怖的禁忌之地。
但对于墨璃而言，这里却是她所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她静静地站在玄窗前，那双曾解构过无数精密机关的清澈眼眸，此刻正一眨不眨地“解构”着眼前这片，充满了未知与逻辑之美的宇宙。她的手中没有拿任何的观测仪器，那只曾是她身体一部分的黄铜单片眼镜，也被她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因为，她身边的那个人，便是她最好的观测仪。
“……根据引星盘的反馈，以及我们当前航速与虚空洋流的偏转角计算，预计再有七个时辰，我们便会抵达阿修罗界的外围引力井。届时，舰队需要将‘昆仑三代’的输出功率，降低至百分之三十以下，以免被对方的边境巡逻舰队提前发现。”
不远处的主控台前，苏文渊正与郑修远、石清浅等人，进行着最后的航线确认。他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衫，在这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舰桥之内，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他那平静而又充满了强大自信的声音，却如同最精准的船锚，将这艘承载着无数希望的钢铁巨舰，牢牢地稳定在了正确的航道之上。
墨璃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那在无数光屏映照之下，显得愈发深邃的眼眸，那颗一向只为机关与逻辑而跳动的玲珑心，不由得泛起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涟漪。
她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用干净油纸，包裹得整整齐齐的小方块，轻轻地打开。一股香甜软糯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是桂花糕。
她拈起一小块，放入口中，细细地品味着。那份甜而不腻的滋味，顺着舌尖滑入心底，也同样，滑入了那段早已被她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遥远过往。
……
在遇见苏文渊之前，墨璃的世界里，是没有味道的。
或者说，她所理解的味道，仅仅只是一个，由无数化学成分，通过刺激味蕾神经，从而在大脑皮层之中，形成的一种……数据反馈。
甜，是多糖与单糖。
酸，是氢离子的浓度。
苦，是生物碱与糖苷。
咸，则是氯化钠。
她的世界，便如同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墨家总坛天工城一般，是由无数冰冷的、精准的、不容有丝毫偏差的规矩与逻辑，所构筑而成的。
天工城，坐落于一座被掏空了的山腹之内，终年不见日月星辰。城中唯一的光明，便是由地火能源驱动的，永不熄灭的符文灯。城里没有花草树木，只有一座座由钢铁与青铜浇筑而成的巨大工坊。空气中弥漫着的，永远是机油与金属的味道。城中唯一的声音，便是那无数大小不一的齿轮，日夜不休，相互咬合转动时，发出的“咔嚓”声响。
她自小便被誉为墨家百年不遇的……天才。
三岁，便能独立拼装出，由三百六十个零件组成的“鲁班锁”。
五岁，便能完整地背诵出，墨家核心典籍《墨经》之中，所有关于“力”、“光”、“时”、“空”的论述。
十岁，便已成功地，改良了天工城的地火熔炉，将其能源转化效率，提升了整整一成。
在所有人的眼中，她都是那个最完美的，也最合格的墨家传人。
她冷静，理智，对一切事物都抱有最纯粹的探究之心。她将情感，视为一种会影响精准判断的“冗余数据”，并下意识地，将其从自己的世界里，剥离了出去。
她的父亲，当代墨家钜子莫山海，是她最敬畏，也最疏离的人。
那位父亲，从未像寻常人家的父亲那般，抱过她，夸过她。他与她之间最多的交流，便是在那间摆满了无数图纸与模型的书房之内，进行一场场关于机关术的“学术探讨”。
他会为她能解开一道上古机关难题，露出赞许的目光。
也会因为她，在某个零件的精度上，出现了千分之一的偏差而，严厉地斥责。
他教给了她，这世间最顶尖的机关术。
却唯独，没有教给她，该如何……去“爱”。
唯一能让她，感受到一丝人情味的，便是早已被家族视为异端，常年被禁足于后山的……师伯，莫凡。
莫凡师伯，总会趁着父亲不注意，偷偷地溜进她的工坊，为她带来一些外面世界的垃圾。
有时是一朵早已枯萎，却依旧能闻到淡淡香气的野花。
有时是一颗，他从山涧之中，摸上来的，五彩斑斓的鹅卵石。
他会唾沫横飞地，为她讲述着，外面世界的广阔与精彩。
讲述着，那些与规矩和逻辑截然不同的，充满不确定性的……人间烟火。
“丫头啊，”他总是会一边喝着劣质的烧酒，一边拍着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世间最大的机关，不是那些能开山裂石的战争傀儡。而是……人心啊。”
“人心，才是最复杂，也最……有趣的玩具。”
那时候的墨璃，还无法完全理解他话语中的深意。
她只是觉得，这位师伯很有趣。
也觉得，他口中那个充满了无用之物的外面世界，似乎也很有趣。
终于，在她十六岁那年。
她以寻找一种能承载‘虚空符文’的‘天外陨铁’”为由，向父亲递交了平生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出差申请”。
莫山海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出人意料地批准了。
他在墨璃即将离开天工城的前一夜，将她叫到了书房。
没有再考校她的机关术。
而是，问了她一个她从未想过的问题。
“……璃儿。”
“……你觉得，这世间何为道？”
墨璃，想了许久。
用她所学的，所有知识，给出了一个她自认为最标准，也最正确的答案。
“……道便是规矩，是逻辑，是这天地万物运转之间，那永恒不变的真理。”
莫山海听完，没有评价。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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