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女生言情 > 汴京风云:寒门巨贾 > 第7章 浊浪藏金

第7章 浊浪藏金(2/2)

目录

沈墨轩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循声望去。

只见那艘半沉在岸边淤泥里、船板腐朽、长满青苔的破旧漕船船尾阴影下,缓缓站起一个佝偻的身影。那人身材不高,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却浆洗得异常干净的灰色旧棉袍,外面套着一件同样破旧但干净的羊皮坎肩。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毡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满是深刻皱纹的下巴和一把稀疏花白的胡须。他手里拄着一根磨得油光发亮的老藤拐杖,身形佝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就是这样一位看似行将就木的老人,却让凶神恶煞的疤脸蛟三人瞬间收敛了气焰。

“葛…葛老爹?”疤脸蛟脸上的刀疤抽搐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连忙收起撬棍,微微躬身,“您老…您老怎么在这儿?惊扰您老了…”

被称为“葛老爹”的老人并未理会疤脸蛟,他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却异常沉稳地走出阴影,来到光亮稍显清晰的地方。他抬起脸,毡帽下,露出一双浑浊却异常深邃、仿佛看透世事沧桑的眼睛。那目光平静无波,如同古井,缓缓扫过疤脸蛟三人,最后落在蜷缩在垃圾堆上、惊魂未定、嘴角带血的沈墨轩身上。

“小疤子,”葛老爹开口了,声音依旧沙哑苍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如同古旧的编钟,“码头上的规矩,是让你们看家护院,不是让你们欺行霸市,欺凌弱小。”他的语气平淡,却像重锤敲在疤脸蛟心上。

疤脸蛟额头瞬间见汗,腰弯得更低了:“葛老爹教训的是!是…是这小子不懂规矩,在咱们地头上乱刨…”

“地头?”葛老爹轻轻用藤杖点了点脚下的垃圾,“这堆腌臜物,也是漕帮的地头了?老头子我在这破船下躲清静几十年,倒不知这堆烂泥也姓了漕?”他浑浊的目光平静地看着疤脸蛟,没有任何怒意,却让疤脸蛟感到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

“不敢!不敢!葛老爹您老说笑了!”疤脸蛟冷汗涔涔,连忙摆手,“这…这堆破烂,您老爱待多久待多久!小的们…小的们这就滚!这就滚!”他再不敢看沈墨轩一眼,对着瘦猴冬瓜使了个眼色,三人如同老鼠见了猫,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迅速消失在垃圾堆另一侧的黑暗里。

垃圾洼地,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远处码头的隐约喧嚣,和近处腐烂物发酵的细微声响。

沈墨轩惊魂未定,挣扎着想爬起来道谢,却因脱力和激动,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喉咙深处涌上一股带着浓烈腥气的温热液体!他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渗出暗红粘稠、甚至夹杂着细微黄色脓点的血块!

“咳咳…呕…”他再也忍不住,侧头剧烈呕吐起来!呕出的不再是食物残渣,而是大滩暗红发黑、夹杂着黄色脓液和泡沫的秽物!腥臭扑鼻!肺部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痛得他眼前发黑,浑身痉挛!

“肺痈初起,风寒入里化热,热毒壅肺,肉腐成脓。”一个平静苍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沈墨轩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葛老爹不知何时已拄着藤杖,站到了他身边。老人浑浊的目光落在他呕出的脓血上,又落回他惨白泛青、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你…咳…您老…懂医?”沈墨轩如同抓住了最后的稻草,嘶哑地问,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葛老爹没有回答,只是用藤杖轻轻拨了拨沈墨轩呕在雪地上的脓血秽物,又看了看他散落在旁的“战利品”——那包沾满污泥的桐油、一小包碎米麦粒、一块厚重的粗麻布、一块锋利的碎瓷片,还有那三枚沾着污血的铜钱。

“命都快没了,还惦记着这些破烂?”老人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沈墨轩惨然一笑,嘴角又溢出鲜血:“活着…总得…有…念想…”他挣扎着,用尽力气将散落的东西,连同那三枚铜钱,一点点拢到身边,死死护住。

葛老爹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光芒。他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道:“小子,会生火吗?”

沈墨轩一愣,下意识地点点头。

葛老爹用藤杖指了指不远处那艘他栖身的破旧漕船:“船尾,避风处,有个破瓦罐,底下埋着几块炭。去,生堆火。这鬼天气,老头子骨头缝里都冒寒气。”

沈墨轩虽然不明所以,但对方刚刚救了自己,这点要求无法拒绝。他挣扎着,强忍剧痛和眩晕,抱着那堆“破烂”,一步三晃地挪到破船尾部。果然,在一个凹陷的避风处,找到一个豁了口的破瓦罐,旁边散落着几块黑炭。他用碎瓷片刮了些枯草绒,又拿出贴身藏着的、仅剩的一根自制“自来火”和一块随身携带的粗糙摩擦石(之前制作剩下的)。

嗤啦——!

橘黄色的火苗在寒风中跳跃而起,点燃了草绒,引燃了黑炭。一簇温暖、稳定的火焰很快在破船尾的避风处升腾起来,驱散了部分寒意,也照亮了周围一小片狼藉的河滩。

火光映照着葛老爹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他慢悠悠地走到火堆旁,找了个相对干净点的朽木墩坐下,伸出枯瘦、布满老人斑和老茧的双手,靠近火焰取暖。那双手的骨节异常粗大,指腹和虎口处有着厚厚的老茧,显然经历过常年的劳苦。

沈墨轩也蜷缩在火堆另一侧,贪婪地汲取着珍贵的暖意,身体却因高烧和肺部的剧痛而无法控制地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脓血的腥气。

“你刨那桐油,想做甚?”葛老爹忽然开口,目光落在沈墨轩身边那包污秽的粘稠物上。

沈墨轩犹豫了一下,嘶哑道:“引火…助燃…”

“哦?”葛老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倒是比松脂好用些。不过,杂质太多,污了手,也污了火。”他顿了顿,看着跳跃的火焰,仿佛自言自语,“这世道,想靠点新奇玩意儿活命,光有点小聪明不够,还得有命熬到它值钱的那天。”

他的话如同冰冷的针,刺在沈墨轩心上。是啊,技术再好,没有力量守护,不过是怀璧其罪!赵元瑾、疤脸蛟…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求…求老丈…指点…”沈墨轩挣扎着,用尽力气恳求道。他直觉感到,眼前这位神秘的老人,绝非寻常的码头老朽。

葛老爹没有看他,依旧看着火焰,苍老的声音在噼啪的柴火爆裂声中显得格外悠远:“老头子不懂什么大道理。在这汴河边上混了一辈子,只明白两件事。”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竖起一根:“第一,想活命,先得把命吊住。你这肺痈,拖不得。再咳两天脓血,神仙难救。”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沈墨轩呕在雪地上的秽物。

沈墨轩的心沉了下去。

葛老爹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码头上的东西,看着是破烂,用对了地方,未必不能换口吃的。但得看人,看路数。”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沈墨轩身边的桐油、粗麻布和碎瓷片。“桐油是好,可你弄不干净,卖相太差,除了引火,正经铺子看不上。这粗麻布浸透了鱼油腥臭,洗不净,当抹布都嫌腌臜。倒是这碎瓷片…”他顿了顿,“磨利了,当个小刀使,切肉剥皮,比铁片不差,还不会锈。”

沈墨轩的眼睛猛地一亮!磨利碎瓷片当工具!这思路…他怎么没想到?

“至于药…”葛老爹终于将目光投向沈墨轩,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怜悯,“码头东头,靠近虹桥下水栅栏边上,有个姓吴的土郎中,专给苦力船工瞧病。他手里有张土方子,专治你这咳脓血的症候。药贱,见效慢,但吊命够用了。三文钱,够抓一副。”

三文钱!沈墨轩下意识地摸向怀里紧贴皮肤的三枚铜钱!正好!

巨大的希望如同甘泉,瞬间浇灌了他濒临枯死的心田!他挣扎着想爬起来磕头道谢。

“别动。”葛老爹用藤杖轻轻压了压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省点力气吧。等天蒙蒙亮,人少些,再去。那吴郎中的棚子,挂着个褪色的‘济世’破幡,好认。”他顿了顿,看着沈墨轩因激动和病痛而潮红的脸,“记住,抓了药,立刻离开码头。疤脸蛟那伙人,心眼比针鼻还小。”

说完,葛老爹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烤着火,浑浊的目光投向幽暗的汴河水面,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火光在他布满沟壑的脸上跳跃,明暗不定。

沈墨轩蜷缩在温暖的火堆旁,紧紧攥着那三枚救命的铜钱,听着远处汴河低沉的涛声,感受着肺部每一次呼吸带来的剧痛和腥甜。怀里的桐油散发着刺鼻的气味,锋利的碎瓷片硌着皮肤。

前路依旧凶险莫测,病魔依旧狰狞。但黑暗中,那艘破船尾部的微弱火光,和老人沙哑的指点,如同绝望深渊里垂下的一根蛛丝。

他闭上眼,积攒着残存的体力。天快亮了,他要去抓那副三文钱的救命药。然后…活下去!用尽一切办法,活下去!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