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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浊流·浮萍梦(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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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瘸子捡锤子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愕。分拣废铁?这活看着简单,实则眼力要求极高。生铁、熟铁、含杂质多的劣铁、还有那些难以分辨的矿石…没有多年经验的老手,根本分不清,胡乱混在一起只会把好铁也炼废了。他铺子快倒闭,很大原因就是缺个真正懂行的帮手,他老眼昏花,儿子又太小,打出来的东西次品率太高,根本卖不上价。

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乞丐?他懂这个?

“你…懂铁?”王瘸子半信半疑,语气依旧生硬,但驱赶的意味少了几分。

“北边…打仗…以前…给军匠…打过下手…”沈墨轩垂下眼,编造着一个看似合理、又无法深究的来历。他伸出手,指向那堆垃圾中一块毫不起眼、黑黢黢的铁块,“那块…含硫…烧起来…臭…易裂…”又指向另一块颜色暗淡、带着暗红斑点的矿石,“那块…含铜…不多…但…能提…”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声音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断气。但他指出的两块东西,却让王瘸子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那块黑铁,他前几天烧过,火苗发绿,味道刺鼻,打的时候果然裂了!那块带红斑的矿石,是他以前从一个行脚商人手里便宜收的,一直以为是废石!这小子…真能看出来?

王瘸子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他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污秽不堪、气息奄奄的年轻人。虽然看着像下一刻就要断气,但那双眼…藏在污垢和乱发后面,偶尔闪过的一丝光,却不像普通流民那般麻木空洞,反而有种…说不出的东西,让人心里发毛。

“哼!说得轻巧!”王瘸子冷哼一声,掩盖住内心的震动,指着那堆小山般的垃圾堆,“光说不练假把式!去!把那堆破烂给我分出来!生铁、熟铁、废渣、能回炉的、不能回炉的…分清楚了!分不好,立马给老子滚蛋!分好了…”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铺子里面那个阴暗潮湿、堆满杂物、散发着霉味的角落,“…那个旮旯,晚上能给你蜷着!一天…管你一个杂粮饼!”

条件苛刻得近乎侮辱。一个杂粮饼,一个比狗窝强不了多少的角落,就要人干最脏最累、需要眼力的活。

但沈墨轩没有任何犹豫。

“…好。”他嘶哑地应了一声,声音平静无波。他不再看王瘸子,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一步挪到那堆散发着浓重铁腥味和灰尘的垃圾堆旁。没有任何工具,他直接伸出那双布满冻疮和污垢、指甲翻裂的手,插入了冰冷、粗糙、带着锈蚀铁渣的废料之中!

剧痛!冰冷的铁锈和锋利的铁渣瞬间刺入他掌心和指腹的伤口!星瞳的刺痛也在接触大量金属的刹那骤然加剧!驳杂的金属信息流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入他的脑海!

“呃…”沈墨轩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但他没有停下。

他的手,在废料堆里缓慢而坚定地摸索着。没有看,更像是凭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丹田深处,金种那点冰冷的锋芒在剧烈共鸣,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穿透皮肉的痛苦和星瞳的信息干扰,清晰地感应着每一块金属的“本质”——冰冷的重量感、内在结构的致密或疏松、蕴含杂质的种类和比例…所有属于“金”的特质,都在他的感知中纤毫毕现。

生铁块,沉重、冰冷、带着一种粗粝的颗粒感,被挑出放在左边。

熟铁片,相对温润、韧性稍强,被放在右边。

含硫高的劣铁,入手便有种细微的、令人不适的阴冷感,被单独丢开。

那几块带红斑的矿石,果然蕴含着极其微弱的、不同于铁的“铜”的延展性波动,被小心地拢在一起。

纯粹的废渣和无法利用的石头,则被无情地拨到最外围。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因为伤痛而显得笨拙迟钝。但他的每一次挑拣,都异常精准!没有丝毫犹豫,仿佛那堆在常人眼中毫无区别的破烂,在他手里如同被赋予了清晰的标签!

王瘸子站在一旁,手里拎着锤子,原本浑浊的眼睛越睁越大,嘴巴无意识地微微张开,连呼吸都屏住了。他死死盯着沈墨轩那双在垃圾堆里翻捡的、污秽不堪的手,以及被分拣出来的、泾渭分明的几小堆废料。

这小子…邪门了!

他干了半辈子铁匠,自问眼力不差,但也绝对做不到如此精准、如此快速(尽管沈墨轩动作慢,但效率奇高)!而且,完全不需要看?就凭摸?这简直…闻所未闻!

拉风箱的少年也停下了动作,怯生生地看着这一幕,小脸上满是惊奇。

沈墨轩对外界的反应置若罔闻。他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对抗双重的剧痛——手上的皮肉之苦和脑海中的信息洪流撕裂之痛——以及维持那种微妙的、对“金”的被动感知上。汗水混着污泥和血水,顺着他瘦削的颧骨滑落。他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顽铁,在痛苦的煅烧中,强行压榨着最后一点价值。

时间一点点过去。小山般的垃圾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分拣、归类。当最后一块废料被沈墨轩准确地丢进“废渣”堆时,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扶着冰冷的废铁堆,剧烈地喘息起来,每一次抽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脸色惨白如纸。

王瘸子看着眼前被分拣得清清楚楚的几堆废料,又看看那个几乎虚脱、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年轻人,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惊疑、震撼、一丝捡到宝的窃喜,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忌惮。

这人不简单。很不简单。但…他快死了吗?还是…装的?

“哼!马马虎虎!”王瘸子最终只是冷哼一声,将手里的破锤子往旁边的铁砧上一丢,发出“哐当”一声。他转身,佝偻着背,走向铺子里面那个阴暗的角落,用脚踢开挡路的几个破麻袋,露出底下更潮湿、更肮脏的一小块地面。

“就这儿!晚上自己滚进来!别死在外面给我惹麻烦!”他恶声恶气地说着,然后走到一个同样破旧的瓦罐旁,从里面摸出一个巴掌大、又干又硬、边缘已经有些发霉的杂粮饼子,像丢垃圾一样扔到沈墨轩脚边的煤渣上。

“饼子!省着点吃!月底…看活计再算!”王瘸子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生硬,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又瞟了一眼那几堆分拣好的废料。

沈墨轩没有看那发霉的饼子,也没有看那个阴暗的角落。他艰难地挪动脚步,走到分拣好的那堆“能回炉”的生铁块旁,默默地蹲下,开始一块一块地将它们搬到棚屋里面,靠近炉子相对干燥一点的地方。动作依旧缓慢、笨拙,牵扯着伤痛,但他做得很认真。

王瘸子看着他沉默搬铁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油腻的头发,拿起锤子,对着那块半红的粗铁锭,更加用力地砸了下去,仿佛要将心中那莫名的烦躁和不安也一同砸进铁里。

“铛!铛!铛!”

沉闷的敲击声再次在污浊的“泥鳅巷”里响起,掩盖了角落里那艰难而压抑的喘息。

沈墨轩将最后一块生铁搬进棚屋,身体靠在冰冷的土坯墙上,缓缓滑坐到那堆散发着霉味的麻袋旁。他伸出颤抖的手,捡起地上那个沾满煤灰、发霉的杂粮饼子。没有拍打灰尘,也没有犹豫,他低下头,用牙齿撕下一小块,混着煤灰和霉味,艰难地咀嚼着,吞咽着。

粗糙的饼渣刮擦着食道,带来新的刺痛。胃里有了点东西,但很快被更强烈的饥饿感取代。

他抬起眼,目光穿过歪斜的门板缝隙,望向外面那条污水横流、行人匆匆、充斥着麻木、凶狠与算计的狭窄巷道。幽深的瞳孔深处,那点暗金的寒芒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沉入浑浊泥潭底部的冰冷铁屑,微弱,却顽固地不肯熄灭。

浮萍,已在浊流中寻得一片暂歇的泥沼。但根须未稳,更大的暗流,随时可能将其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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