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渊烙裁光(2/2)
庭院深深,青石板铺就的地缝里顽强地钻出几丛枯黄的杂草,在白昼的天光下也显得了无生气。三间青砖瓦房沉默地立在院中,门窗紧闭,唯有最中间那间的雕花木门半开着,像一张无声邀请又或是吞噬的嘴。
侍女步履未停,径直走向中间那扇门。门内光线昏暗,如同一个巨大阴影的腔室。只有一张长条木案摆在最深处,案上燃着一盏孤零零的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粘稠的药气中吃力地跳跃着,将室内器物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一个身形佝偻佝偻、瘦骨嶙峋的老妪背对着门口,正佝偻着身子,在案上鼓捣着一些看不清的物事。她布满老人斑的手枯槁如鸡爪,指甲缝里嵌着黑褐色的污垢,每次动作都带起一阵令人牙酸的、类似金属刮擦骨骼的细微声响。
“哑婆。”侍女在门槛前停下脚步,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二当家让您看看。”
老妪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直到侍女说完,她才极其缓慢地、以一种非人的僵硬姿态,一格一格地扭过头来。她的脸上蒙着一块洗得发黄、边缘磨损的粗布,只露出一双眼睛——浑浊得像蒙了厚厚尘垢的玻璃珠,瞳孔边缘泛着诡异的灰白色,几乎与眼白融为一体。那目光毫无焦点地扫过侍女,最后落在李穆架着的风少正身上。
她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声响,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伸出那只枯爪般的手,朝屋子中央冰冷的地面一指。
意思再明白不过。
李穆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那老妪的目光扫过他时,他感觉自己像被一具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尸体盯着。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咬紧牙关,半拖半抱地将风少正挪到屋子中央,小心翼翼地将他平放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风少正的身体接触到冰冷的地面,猛地一阵剧烈痉挛,喉咙里嗬嗬作响,嘴角又溢出带着血丝的涎水。他的皮肤依旧滚烫赤红,皮肤下青筋搏动得更加狂乱,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活物在皮下游走。一股更浓郁的、混杂着焦糊与血腥的气味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哑婆佝偻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移动到风少正身边。她蹲下身,那蒙着粗布的脸凑得极近,几乎要贴到风少正起伏的胸口。浑浊的眼睛凑近了观察风少正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和皮肤下不正常的涌动,喉咙里再次发出那种漏气般的嗬嗬声。
突然,她伸出枯爪,没有半点犹豫,直接戳向风少正锁骨下方一处剧烈搏动的血管!
“呃啊——!”风少正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原本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身体像被扔进滚油般猛地向上弓起!一股灼热的气流如同失控的洪流,猛地从他口鼻间喷涌而出,夹杂着星星点点的血沫!那气流炽热异常,瞬间将哑婆蒙脸的粗布吹得向后翻飞,露出、仿佛凝固了的笑容。
更骇人的是,风少正的皮肤之下,那搏动的青筋深处,竟猛地透出一层极其稀薄、却清晰可见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暗红色光芒!这光芒一闪即逝,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暴戾和不祥!
哑婆那浑浊的、灰白色的眼珠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转动了一下。她喉咙里的嗬嗬声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仿佛金属摩擦的兴奋!她猛地收回手指,那枯瘦的指尖上,赫然沾着一滴极其粘稠、颜色深得发黑的血液!她毫不在意地将这滴血凑到自己蒙面布下,似乎在嗅闻,喉咙里的声音变得更加急促怪异。
李穆死死盯着哑婆的动作,身体绷得如同拉满即将断裂的弓弦。他看到风少正喷出的灼热气流,看到那瞬间透体而出的血光,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这绝不是寻常的病症!这老妪也不是在治病!
“他怎么样?”侍女冰冷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她的目光也落在哑婆指尖那滴黑血上,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哑婆猛地转头,那双浑浊灰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侍女,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更加急促、更加尖锐的嗬嗬声,同时枯爪般的手飞快地比划了几个极其复杂、带着古老巫祝意味的手势。她的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充满了一种病态的狂热。
侍女静静地听着,看着。她那张瓷白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解读一串与己无关的密码。直到哑婆的动作停下来,激动地指着地上再次陷入剧烈抽搐、口鼻溢血的风少正,喉咙里发出威胁般的低吼。
侍女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冰凌撞击:“你的意思是,他的‘气’太烈,‘药’没化开,反噬了经脉?而且……‘底子’被‘药’烧出了异相?”她每一个词都咬得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现在强行压制,可能会彻底废掉这具‘药引’,甚至直接‘烧’死?”
哑婆用力点头,枯爪指向风少正,又做了一个“扼杀”的动作,喉咙里的声音充满残忍的快意。
侍女的目光终于完全落在风少正身上。那双冰冷的、如同深潭寒冰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倒映出少年痛苦抽搐的身影,以及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暴戾不祥的血光残余。她的眼神深处,没有任何怜悯或犹豫,只有一种极其纯粹的、近乎冷酷的权衡。仿佛在她眼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即将完成、却突然出现致命裂痕的器物。
她沉默了足有三息时间。庭院里死寂一片,只有风少正压抑的痛苦喘息和哑婆喉咙里残留的兴奋嗬嗬声。药气混合血腥的气息浓得几乎凝固。
终于,侍女红唇轻启,吐出的字句清晰而冰冷,像宣判的铡刀落下:
“既然如此,那就……按‘正事’的规矩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