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铩羽待焚(1/2)
午后的阳光带着慵懒的暖意,却驱不散柴院上空那层无形的阴霾。劳作结束的少年们并未像往常一样被粗暴地塞进那间散发着霉味和绝望的柴房,而是在守卫刀锋般目光的监视下,被允许在柴院这片不大的空地上“自行活动”。这突如其来的“恩典”非但没有带来丝毫宽慰,反而像一层更粘稠的油污,覆在每个人心头,沉甸甸的,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泥土地面坑洼不平,散落着干枯的草梗和碎石。几堵爬满苔藓的高墙将这片小小的天地围得密不透风,墙头之上,是双鱼寨森然矗立的箭楼轮廓。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汗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沉水香的清冽余韵。
风少正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不动声色地扫视着院内。疲惫的少年们或坐或蹲,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声音压抑得像蚊蚋蚋。他们脸上残留着劳作的汗渍和恐惧的苍白,眼神空洞而麻木。就在这时,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一个角落里——
是李穆。
他再次出现在人群中,如同一个消失后又悄然归位的幽灵。深麦色的身影倚在墙角最深的阴影里,微微低垂着头,凌乱的额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的神情似乎比之前放松了一丝,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感。阳光吝啬地落在他鞋尖前的一小片地方,却无法触及他蜷缩在阴影中的核心。
风少正的心脏猛地一跳。李穆的消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本已在他心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此刻,这“恩典”般的放风,与李穆的重新出现,瞬间串联成一条清晰的线索——这一切的转折点,必然是那位心思深沉的二当家月季的手笔!
他敏锐地捕捉到,院内并非只有他一人注意到李穆的“失而复得”。几个相熟的少年在瞥见李穆身影的刹那,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又变成了更深的忌惮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鄙夷与畏惧的复杂情绪。他们迅速收回目光,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色,嘴唇无声地翕动,最终都化作了更深的沉默。
风少正立刻读懂了这片沉默下的潜流。显然,发现李穆被“替换”的人不在少数。然而,在这些人心中,李穆的消失并非什么关乎生死的秘密,而是被解读成了一种更“香艳”、也更令人不齿的版本——定是那美艳如蛇蝎的二当家“看上”了李穆,将他偷偷藏了起来“豢养”!这念头如同瘟疫般在他们心底滋长,再结合湖边月季对李穆那若有似无的“另眼相看”,以及今日这突如其来的“优待”……一切都似乎印证着这个肮脏的猜想。
更让他们噤若寒蝉的,是那道无声的“封口令”。就在方才千山矿业搜查的惊魂时刻,所有人都被那森然的威压和死亡的威胁所震慑,谁还敢多嘴一句关于李穆的去向?生怕自己一句无心之言惹怒二当家,成为引火自焚导火索!此刻的沉默,既是心照不宣的认知,更是求生本能下的深深恐惧。
风少正的目光再次落回阴影中的李穆身上。少年深麦色的脖颈线条绷得笔直,阴影掩去了他的表情,唯有那紧握在身侧、指关节微微泛白的手,泄露着他内心绝非表面那般平静。那身干净的灰衣下,是那枚狰狞的烙印,是矿场留下的累累鞭痕,如今又添上了这“被豢养”的污名……
少年们像被狂风骤雨打散的落叶,凭借着最后一点熟悉的气息,本能地聚拢在一起。同村的,或是往日里相熟的玩伴,三三两两,挤坐在墙根下、草堆旁,蜷缩在彼此身边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里。这是风暴眼中短暂的死寂,是他们从踏入双鱼寨那天起,就未曾品尝过的、带着苦涩味道的“自由”。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干草,还有汗水蒸发后的酸馊气息。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又或是怕被墙头箭楼上那些冰冷的视线捕捉到。
“俺娘…俺娘蒸的枣馍馍,可甜了…”一个黑瘦的少年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望着墙头缝隙里漏出的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空,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旁边同村的伙伴用力点头,喉结滚动着,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抬起粗糙的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手掌的力度里,有理解,有同病相怜,更有一种沉重的无力感——他们都心知肚明,那些熟悉的味道,那些温暖的屋檐,那些等着他们回去的人,都成了再也触摸不到的泡影。就像村子里那些年复一年被山贼掳走的小孩,名字渐渐模糊,只留下老人夜里一声沉重的叹息。
另一处角落,几个年纪稍大的少年围坐着,脸上刻着连日劳役留下的疲惫刻痕。他们互相展示着手腕上被铁链磨出的新伤,压着嗓子咒骂着监工山贼的凶狠,抱怨着劈不完的柴、洗不尽的脏衣、那永远散发着诡异血腥气的祭坛角落……声音里充满了怨气和一种被榨干般的虚弱。这短暂的喘息,成了他们唯一能倾倒心中苦水的缝隙。
而在院子的最边缘,靠近那扇永远紧闭的柴房木门旁,一个年纪最小的男孩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他没有加入任何人的交谈,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肩膀无声地、剧烈地耸动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砸进身下的尘土里,洇出深色的斑点。他死死咬着嘴唇,不让一点呜咽溢出喉咙,只有那压抑到极致的抽噎,伴随着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像一只濒死的小兽。他脸上糊满了泥灰和泪水,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那里面再也没有了惊惶,只剩下一种彻底放弃挣扎后的灰败与死寂。这片刻的“自由”,于他而言,不过是绝望彻底吞噬心神前,一个更清晰的回光返照。
柴院上空,那点残存的暖意正被高墙投下的巨大阴影一点点吞噬。少年们或倾诉,或抱怨,或哭泣,在这方寸之地,用各自的方式,咀嚼着这来之不易却又浸满绝望的“放松”。空气里弥漫着看不见的悲伤、不甘与认命的气息,沉重得仿佛能压垮脊梁。他们像一群被拔离了根茎的野草,在这最后的阳光下,无声地枯萎。
柴院内短暂的“自由”空气里,李穆深麦色的身影在零散的人群中穿行,步履沉稳却带着一种矿场磨砺出的精准。他径直走向倚着斑驳墙壁的风少正,没有半分迟疑,更没有将午后那番惊心动魄的遭遇或旁人暧昧猜忌的目光带入话题——那些都是无谓的消耗。
阴影恰到好处地笼罩着他半边脸,却掩不住那双眼睛里的锐利与紧迫。他停在风少正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寒铁刮过砂砾,直切核心:
“五天,时间不多了。把大家掌握的情报都过一遍。”话语简洁得没有一丝赘余,每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钉,敲在现实的砧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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