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千禅尘（2/2）
风停了。声息绝了。连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尘土味、硝烟味……都彻底消失了。
废墟之上，唯余死物。
而在那堆废墟的最高处，大当家侯烈那庞大如山的身躯，依旧保持着胸膛被断刀洞穿的姿势，死不瞑目地仰望着苍穹。他那双瞪得滚圆的小眼睛里，凝固着临死前极致的惊愕、暴怒。
他与早已死去的其他山贼是这片死寂废墟中，唯一还“存在”的、属于过去的“见证者”。那贯穿他胸膛的断刀，在死寂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仿佛是对他一生贪婪与野心最无情的嘲讽。
金光，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那浩瀚如海、涤荡万物的金色光芒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显露出被“清洗”过的世界。
侯烈那具冰冷的尸体，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讽刺意味的墓碑，孤独地矗立在死寂的废墟之巅，无声地诉说着早前被一个年轻人告诫过的话语：
“切莫妄图占有，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金光退去后的双鱼寨，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死寂。风停了，虫鸣绝了，连废墟中常见的、被血腥吸引而来的乌鸦振翅声都消失无踪。空气异常“干净”，干净得诡异——没有血腥，没有硝烟，没有尘土，只有一种……仿佛被彻底“洗刷”过后的、空茫的虚无感。
就在这片死寂的废墟边缘，两道身披清江城制式玄甲、手持丈二点钢枪的身影，如同两道沉默的闪电，疾速掠上山岗。当他们踏足山寨外围的瞬间，脚步猛地顿住！
眼前的景象，让这两位身经百战的精锐城卫，瞳孔骤然收缩，握着长枪的手都不自觉地紧了紧。
满目疮痍！尸横遍地！
“这……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左侧那名面容刚毅、脸颊带疤的城卫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因震惊而有些干涩。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废墟，试图从这片狼藉中拼凑出真相。
右侧那名稍显年轻的城卫，喉结滚动了一下，强压下心头的寒意，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推测：“看这规模……像是……山贼们自己火并？内斗？”他指了指那些明显死于刀剑劈砍、甚至互相扭打至死的尸体。
但他随即又皱紧了眉头，目光投向废墟深处，那里似乎有更可怕的战斗痕迹残留——大片龟裂塌陷的地面，如同被巨锤反复砸过；一些焦黑的痕迹，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邪异气息。“……或者……”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敬畏与困惑，“……是有人……先我们一步，斩杀了盘踞在此的魔宗妖人？”
两位城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凝重与不解。他们紧握长枪，小心翼翼地踏入这片如同被诅咒过的死地，靴底踩在碎石上发出的“咯吱”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只是，当下，此刻，无人能回答城卫们的问题。
只有山风，不知何时又悄然吹起，呜咽着掠过空旷的废墟，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最终轻轻落在侯烈那凝固着无尽绝望与不解的脸上。
话说在凡人眼中，仙家之地无不云气缭绕，如登琼楼玉宇，住洞天福地。然，亦有不循此道者。
古寺之内，梵音庄严。
大雄宝殿之中，钟磬余韵犹在，众僧人早已敛息静心，低眉垂目，齐诵经文，悠远之声如涟漪般荡开，浸润着每一寸檀香缭绕的殿宇。
然则，一殿之隔，气象迥异。
幽深、森严的镇魔殿内，却正上演着截然不同的一幕：一名僧人闭目盘膝，如亘古磐石般端坐中央，面容安寂，周身气机凝沉似渊，似乎外界纷扰，尽化无形，丝毫不能撼动其心分毫。
而在其周遭，分列着五位宝相庄严的得道高僧。他们手持念珠，指节捻动间，念珠缓而不滞地次第攒过；低沉、雄浑而充满法力的诵经声自他们口中抑扬顿挫地流淌而出，汇聚成一股无形却极具压迫感的声浪，如同枷锁、如同净水，绵绵不绝地涤荡着整个镇魔空间。
这肃穆的景象，在殿内摇曳的微弱灯烛映照下，光影交错，凝重深寒。
镇魔殿外，光照之中。
另有两人静立如山，无声地凝视着殿内肃穆的景象。其中一位身着褐色僧衣、面容清澈的僧人，低声道：“住持师兄，无我师弟的神识空间……方才微起涟漪。想必，又有人动用了秘法，潜入其中了。”
他身旁身披金色袈裟、宝相庄严的寺院住持，缓缓阖上双目，双手合十，指间佛珠轻捻，声音深沉而带着无尽悲悯：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叹尽千般无奈。
“无我师弟……他为守住昔年那条飘渺如云、遥不可及的承诺，不惜散尽一身惊世修为，更将其精纯神识，化为三千禅尘，遍洒十方世界……”
住持的声音顿了顿，似有千钧重压在心头，那双洞察世情的眼眸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与深深的自责，“……只为彻底掩去那桩旧事的痕迹，使之沉埋于万古光阴。”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殿墙，望向那被无数人追索的因果迷障：“只可惜……世人，终究未能放下执念啊。已有大神通者，使用秘法拘来他散落的魂尘片缕，强行闯入他心神所化的‘内景世界’，妄图从中窥探、拼凑出残存的蛛丝马迹……”
住持的目光重新落回镇魔殿内那端坐的身影，语气愈发沉重：“无奈何，我等仅能以此‘金刚伏魔经’，日夜诵持，为他镇守那方被不断侵扰的心湖，筑起一道经文屏障。”他长叹一声，那叹息仿佛承载着整个娑婆世界的重量，“只是……此番境遇，于无我师弟，是亘古沉沦般的大苦大悲；于孜孜求索的世人，又何尝不是堕入迷障、辗转于无明轮回的苦海沉沦？”
旁边那位褐色僧衣的僧人，闻言亦肃然合十，向着镇魔殿，也向着眼前悲悯的住持，深深一礼：
“阿弥陀佛。无我师弟，心怀众生，甘舍金身渡苦海，真乃大善！”
他顿首，眼中满是敬重与哀伤，复又望向住持。
“住持师兄，悲心彻骨，舍力守护，亦是泽被千秋之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