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熔炉王章(2/2)
“此功,当彪炳我汉工史册!”
他解下腰间一个厚实的皮囊,从中取出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青铜圆章。
那圆章入手沉重,质感冰凉。
正面是精美的浮雕,一条狰狞的蛟龙,盘绕着三管喷子的枪身,龙睛处,镶嵌着两颗赤红色的玛瑙,在炉火的映照下,流转着嗜血的光泽。
背面没有刻上任何名姓,只用铁钩银划的篆字,錾刻着四个铁骨铮铮的大字——
民心即天心!
章顶系着玄色的绶带,绶带的末端,还缀着一粒黄豆大小的金珠。
“跪下!”
李信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响。
王希没有丝毫犹豫,“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他身上那件粗布短褂,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地贴在他那如同山丘般虬结的背肌上。
李信走上前,亲手将那枚沉甸甸的铜章,佩戴在了他的胸前。
冰凉的铜章,触碰到他汗湿而滚烫的胸膛,激得王希浑身一颤。
“此乃‘卫民匠师’首章!”
李信一把将王希从地上搀扶起来,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铜章上那条栩栩如生的蛟龙。
“蛟龙潜于深水,终有搅动风云,飞腾九天之日!”
“尔等匠人,便是我卧龙谷的潜龙!”
“民心所向,即是尔等功勋所系!”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所有工匠。
“自今日起,凡革新工艺、倍增产能者,皆可获此殊荣!”
“我汉工格物院,绝不埋没任何一寸匠心!”
满棚工匠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
他们的眼睛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
那不再是麻木和疲惫,而是一种被称之为“渴望”和“尊严”的东西。
炉火跳动,将那一枚枚尚未颁发的铜章,映照得如同跳动的赤金,烙印在每个人的瞳孔深处。
授勋的喧嚣还未完全散尽,校验台上,忽然爆出一声愤怒的吼叫。
“卡壳!他娘的,又卡壳了!”
一支刚刚从流水线上取下的喷子,在试射时,转轮死死地卡住了。
负责最后总装工序的那个工匠,脸色瞬间变得如同死人一般惨白,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想要去抓那支废枪,仿佛想把它藏起来。
“慢着。”
李信的声音不大,却让那工匠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按住那工匠不住颤抖的肩膀,目光却越过人群,看向一个正缩着脖子,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斯拉夫壮汉。
“彼得洛夫!”
那个红鼻子的罗刹国匠人浑身一哆嗦,眼中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汉……汉王?”
“你改良的膛线铰刀,让枪管的良品率,足足提了三成。”
李信从身旁亲兵的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皮袋。
“哗啦——”
他随手将皮袋倒转,五十枚崭新出炉的“汉铢”铜钱,便如同瀑布般倾泻在校验台上,堆成了一座闪闪发光的小山。
钱面上那个古朴的“汉”字,在炉火的映照下,泛着沉稳而厚重的光泽。
“这些赏赐,可够你娶一个能干的汉家婆姨,给你暖一辈子的炕头?”
彼得洛夫那双蓝色的眼睛,瞪得滚圆,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着。
他来卧龙谷已经三年了,支撑他活下去的,只有两样东西——烈性的伏特加,和能换来伏特加的银卢布。
可此刻,他看着铜钱上那枚既熟悉又陌生的方孔,又下意识地望向工棚外,那暮色里袅袅升起的炊烟。
他突然想起了昨天在谷东的市集上,那个卖炊饼的张寡妇,递饼给他时,不小心触碰到的,那指尖的温热。
“够……够了!”
他猛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起那些铜钱,铜钱在指缝间碰撞,发出的叮当声,竟然比伏特加瓶子碰撞时的脆响,更加悦耳动听。
“我……我要娶张寡妇!她烙的饼,比我们莫斯科的黑列巴还要香!”
他忽然挺直了腰板,像个真正的士兵一样,用生硬的汉语,对着李信大声吼道。
“汉王!我的铰刀还能改!我能让它的寿命,再翻上一倍!”
“轰——!”
哄笑声,如同炸雷般响彻整个工棚。
李信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拎起那支卡壳的废枪,转身,一步步走向那座永远饥渴的化铁炉。
炉口的烈焰,疯狂地翻腾着,将他冷硬如刀削的侧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都给老子瞧清楚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与笑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一支喷子,在老子这里,就关系着三条人命!”
“持枪的兵!”
“他身后要保护的民!”
“还有,枪口对着的,那个该死的敌人!”
他手中的废枪,被一把巨大的铁钳夹起,高高悬挂在炉火之上。
“差之毫厘,便是生与死的边界!”
话音未落,那夹着枪身的铁钳,猛地发力!
“咔嚓!嘣——!”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响起!
那由精钢打造的转轮,竟被硬生生从枪身上撕扯下来!
断裂的机簧,如同致命的暗器,高速迸射而出,擦着彼得洛夫的脸颊,“咄”的一声,深深钉进了他身后的木柱!
废枪的残骸,被李信狠狠地掼入了炉心。
烈焰轰然暴涨,瞬间便将那扭曲的金属彻底吞没。
“这,便是懈怠的下场!”
李信那只沾满了煤灰和铁屑的手,重重地拍在了那个总装工匠不住颤抖的肩膀上。
“明日,你亲手给老子装十支枪。”
“若是再出一支废品——”
他伸出手指,遥遥指向那翻滚着铁水的炉口,声音冷得像是九幽之下的寒冰。
“你就连人带枪,一并下去,祭炉!”
跃动的火光,将王希胸前那枚“卫民匠师”勋章上的蛟龙,映照得如同浴血重生,狰狞而鲜活。
王希下意识地抚过胸前那枚微微发烫的铜章。
耳畔,仿佛又响起了五年前,在准噶尔人的铁匠铺里,那个监工抽在他背上的皮鞭声,和他那句刻骨铭心的讥笑。
“黄皮猪,就只配给老子的马打马蹄铁!”
他忽然咧开嘴,露出被炉灰染得漆黑的牙齿。
他弯下腰,从满是废料的地上,捡起半截刚刚崩飞的击锤簧片,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角落,狠狠地,摁进了自己的掌心。
“滋啦——”
皮肉被烙焦的轻微声响,混杂在风箱沉重的呼啸里,无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