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十方劫海录·木（2/2）

一股强烈到无法抗拒的倦意，如同温暖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项易的心神。耳边仿佛有无数个充满诱惑的声音在低语，那是森林的意志，是青木灵的蛊惑：

“放弃吧……孩子……何必如此辛苦挣扎？”

“看，这里的生命多么美好，多么安宁……放下你的执念，放下你的疲惫……”

“融入我们吧……成为这永恒生命的一部分……在这里，没有痛苦，没有衰老，没有死亡……只有永恒的宁静与祥和……”

“睡吧……深深地睡去……当你醒来，你将与这片森林同在，与永恒的生命同在……”

这声音直透灵魂深处，挖掘着修行路上积累的疲惫，放大着对长生、对安宁的渴望。项易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手中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那凌厉的生死指意也变得涣散。是啊，修行之路，逆天而行，何其艰难？历经磨难，生死搏杀，所求的，不正是超脱，不正是永恒吗？眼前就有一条路，可以轻易地获得永恒的生命，虽然失去了自我，但……自我真的那么重要吗？融入这片伟大的、永恒的生命之森，似乎……也不错……

他的抵抗意志在迅速消退，身体开始放松，仿佛真的要化作一棵树，扎根于此，陷入沉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丹田深处，那枚承载着他大道根基的混沌灵枢，仿佛感受到了宿主道心的沉沦，猛地自行剧烈震颤起来。一段烙印在灵枢最核心处的、源自笔记总纲的古老经文，如同洪钟大吕，自主地在他道心深处轰然回响：

“生生之谓易，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阴阳不测之谓神……”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

这些经文，他早已熟记，但在此刻道心即将迷失的关头，听在耳中却如同当头棒喝。

“不，不对！”项易猛然从那种沉沦的状态中惊醒，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背，心中后怕不已。“永恒的生命如果意味着失去自我，失去独立的意志，那与一块石头、一棵普通的草木有何区别？那与死亡又有何异？那不是超脱，那是另一种形式的、永恒的囚禁！”

“我辈修士，逆天争命，求的是自在逍遥，求的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岂能为了苟活而放弃真我！”

强烈的求生欲望与坚定的道心，冲破了生机的蛊惑。他强行振作精神，混沌道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如同一台高效的磨盘，将那些侵入体内的、试图同化他的生机之力强行碾碎、炼化，转化为最精纯的混沌灵力，反哺自身。

危机暂时解除，但周围的攻击却愈发狂暴。树木巨人、飞花利刃、毒雾旋风……整个森林都化作了巨大的杀戮迷宫，处处杀机，步步惊心。

项易知道，必须尽快找到破局的关键，否则迟早会被这无穷无尽的攻击耗死。

“木曰曲直，能屈能伸……曲直……屈伸……”他一边以生死二气配合身法艰难周旋，一边强迫自己冷静观察，寻找这片生命领域的规律。“任何生命，任何力量，都有其运行的轨迹，有其核心的节点！”

他闭上双眼，不再仅仅依靠视觉和神识去捕捉那些纷繁复杂的攻击，而是将全部的心神沉静下来，尝试着去感受这片森林本身。

他放缓了自己的呼吸，尝试着与风中树叶的摇曳同步。他调整了自己的心跳，试图去契合那地下水流淌、根系生长的微弱脉动。他放开了部分心防，去体会那草木枯荣，尽管此地只有荣，但那背后蕴含的、更深层次的天地韵律一样动人心弦。

起初，周围的一切依旧是混乱而无序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他心神的彻底沉浸，那纷乱的噪音开始逐渐减弱，一种宏大而有序的背景音开始清晰地呈现在他的感知中。

那是一种缓慢、深沉而有力的搏动，如同一位沉睡巨人的心跳。它源于森林的最深处，源于那棵最巨大的神木，源于青木灵扎根之所。这搏动如同一个无形的枢纽，调节着整片森林的生机流转。所有的攻击，所有的生命活动，看似杂乱，实则都遵循着这搏动的节奏，如同潮汐随着月亮的引力而起落。

在他的感知中，整片浩瀚的森林，不再是无数的个体，而是化作了一张巨大无比、错综复杂的生命之网。每一棵树，每一株草，每一朵花，都是这张网上的一个节点，它们之间由无数道绿色的、流动的生机光线连接着。而这张巨网的核心，能量的源泉与最终归宿，正是那棵古老神木，以及与之融为一体的——青木灵！

所有的生机都从它那里流出，如同血液从心脏泵出，流经全身，滋养每一个角落，最终又如同百川归海，回流到它那里，完成一个循环。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眼前的世界已然不同。那些看似密不透风、毫无死角的攻击，在他的眼中，已经显露出了清晰的轨迹和间隙。它们不过是那张生命之网上，随着核心搏动而泛起的一圈圈涟漪，虽然汹涌，却有其固有的规律。

“找到了，核心就在那里！”

项易眼中闪过洞悉一切的光芒。他不再与整片森林的力量盲目对抗，而是将身法施展到极致。他的身影变得虚幻起来，如同鬼魅，又如同一缕能够穿透森林缝隙的清风。他在巨树挥击的间隙中穿梭，在飞花利刃的风暴边缘游走，在毒雾弥漫的薄弱处突破……所有的攻击，总是以毫厘之差与他擦身而过，再也无法触及他的衣角。

他的目标明确——森林中央，那棵古老的神木，以及站在神木之前的青木灵。

青木灵似乎察觉到了项易的意图，翠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它双手抬起，更多的藤蔓从神木上垂落，如同绿色的瀑布，试图阻挡项易的前进。神木的树干上，也浮现出无数玄奥的木质纹理，散发出强大的防御结界。

但已经明悟生死轮回、看穿生命网络规律的项易，势不可挡。

他双手灵枢演化出的生死二气流转到极致，左手生机点出，那防御结界的局部瞬间活化，生出无数枝桠，反而扰乱了其整体结构。右手死寂之气紧随而至，如同最锋利的矛，瞬间洞穿了那变得脆弱的结界。

“嗤！”

他突破了最后的阻碍，直接来到了青木灵的本体面前，距离那棵古老神木，仅有一步之遥。

这一次，项易没有出手攻击青木灵本身，而是将蕴含着演化出来的生死轮回的双掌，缓缓地、坚定地按在了青木灵扎根其上的、那棵古老神木的主干之上。

“嗡——！”

庞大的生机与纯粹的死寂，如同决堤的江河，疯狂涌入神木之中。

霎时间，以他的双掌为中心，神木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惊心动魄的变化。一半树干，如同被加速了千万倍时光，变得青翠欲滴，枝叶以疯狂的速度抽芽、生长、蔓延，绿意浓得仿佛要滴出水来。而另一半树干，则迅速失去水分，变得干枯、灰败，树叶凋零，树皮剥落，散发出腐朽衰亡的气息。

极致的生，与极致的死，在这棵不知道存活了多少岁月的古老神木内部，猛烈地碰撞、交锋。

神木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森林都随之动荡，那些攻击项易的树木巨人动作僵住，飞花利刃无力坠落，毒雾旋风骤然消散……所有的攻击，都因为核心的剧烈变化而停滞。

青木灵站在神木前，看着这极致的冲突，它没有愤怒，没有惊恐，那翡翠般的眼眸中，反而流露出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有震撼，有欣慰，更有一种……仿佛等待了许久的释然。

就在这生与死的力量冲突达到最顶点，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整棵神木彻底撕裂、毁灭的刹那——

奇迹发生了。

在那生与死的绝对界限交汇之处，在那枯黄与青翠激烈对抗的核心点，一点无法用颜色来形容的、纯粹而温暖的灵光，如同黑暗中诞生的第一缕晨曦，悄然亮起。

这一点灵光，微小却无比坚定，它似乎超越了生与死的概念，蕴含着生命最本源、最初始的奥秘。它一出现，那狂暴的生死冲突就如同遇到了君王般，开始平息、收敛。那一点灵光缓缓壮大，散发出比整片森林所有生机加起来还要精纯、还要古老的——生命本源的气息。

青木灵看着那点灵光，缓缓地、郑重地向着项易，微微躬身。它的声音不再仅仅是直接在识海中响起，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与整片森林共鸣的韵律，在空气中回荡：

“能悟透生死轮回，打破表象的迷障，触及生命之本源……外来者，你已明辨木行真谛。生命的意义，从不在于追求虚假的、停滞的永恒，而在于在有限的光阴里，遵循自然的韵律，尽情地生长，坦然地凋零，于这枯荣交替、生死循环之中，绽放出属于自身最灿烂、最独一无二的光华。”

“此关，你已渡过。”

话音落下，青木灵那由枝干和藤蔓构成的身影，开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它的形体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作点点绿色的光雨，消散在空中。而它身后那棵古老的神木，也停止了颤抖，那极致的枯荣景象缓缓平复，最终，整棵神木连同那点最本源的生命灵光，一起化作了一道精纯无比、蕴含着无穷生机与轮回奥义的青绿色本源之力——木行本源。

这道本源，如同温暖的春泉，带着草木的清香与生命的喜悦，缓缓流向项易，从他的百会穴融入体内。

炼化木行本源的过程，与之前金行本源的霸道锐利截然不同。一股温暖、柔和而充满生机的力量，如同母亲的怀抱，流淌进项易的四肢百骸、经脉丹田。之前战斗留下的所有暗伤、疲惫，在这股力量的滋养下，以惊人的速度被修复、抚平。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细胞都在欢呼雀跃，生命力得到了本质的提升，恢复能力增强了数倍不止。寿元，似乎也在无形中得到了增长。

更重要的是，那股对生死轮回的深刻领悟，伴随着木行本源的融合，如同种子般在他的道心深处扎根、生长。在他的识海之中，出现了一棵小巧而清晰的树苗虚影。这棵小树时而沐浴春光，枝繁叶茂，生机勃勃。时而经历秋霜，叶片枯黄，凋零飘落；但凋零并非终结，在彻底的沉寂之后，树根处又会孕育出新的嫩芽，开启新一轮的生长。生与死，荣与枯，在这棵小树的虚影上，不断地、和谐地循环上演。

每一次循环，都让项易对生命本质的理解更加深刻、更加通透。

“原来如此……生与死，并非对立的两端，而是同一条河流的上游与下游，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项易心中明悟，“恐惧死亡，抗拒凋零，本身就是对生命完整性的割裂与否定。唯有坦然接受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才能真正地、全然地拥抱生命，活在每一个当下。”

这种超然的心态，如同为他拂去了道心上的一层尘埃，让他的心灵变得更加澄澈、通透。他隐隐感觉到，未来修行路上，许多因为对死亡的恐惧、对失去的执着而产生的心魔，都将因此而减弱，甚至烟消云散。

第二关，木之生机，通过！

项易不仅获得了庞大的生命力和恢复能力，更在生死之道上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他的道心，经历了一次由死向生的洗礼，变得更加圆融，更加坚韧。

他站在原地，细细体味着体内澎湃的生机与那玄妙的轮回意境，直到将最后一丝木行本源也彻底炼化，与混沌灵枢完美融合。此刻的他，气息变得更加内敛而深厚，眼神温润，却又带着看透变化的智慧光泽。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这片重新变得安静祥和的森林，望向了那云雾更深处，通往第三阶石台的方向。那里，隐隐传来潺潺的流水之声，那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变化与莫测的玄机。

水行劫难，就在前方。

项易深吸一口气，将木行带来的生机与感悟沉淀于心。他的眼神平静而坚定，没有丝毫的畏惧与迟疑。十大劫难，一关比一关艰难，一关比一关诡谲，但他的道心，也在这接连的考验与感悟中，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神铁，一次次被打磨，一次次被升华，变得越发璀璨，越发不可动摇。

他调整好自身状态，迈开了沉稳而坚定的步伐，向着那流水声传来的方向，向着第三阶石台，踏步前行。

他的求道之路，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