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狐女入肆(1/2)
天刚蒙蒙亮时,朝歌城还浸在一层薄得像纱的雾气里。淇水从城边绕过去,水汽随着风飘进来,裹着点河泥的腥气和岸边青草的淡香,吹得茶肆檐角那串铜铃轻轻晃动,“叮铃、叮铃”的声响软乎乎的,像刚睡醒的孩童在呢喃。街上已经有了零星的人影,挑着水桶的挑夫脚步匆匆,桶沿晃出的水珠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圈湿痕;卖早点的摊贩支起了木案,粟米糕的热气混着雾气往上飘,在晨光里泛着暖黄的光。
陈玄送走最后一位熟客——是住在城东的农人王老三,这人常年泡在田里,双手满是老茧,指缝里总嵌着洗不掉的泥垢。今早他来的时候,肩上还扛着锄头,刚坐下就眉飞色舞地讲起自家粟田的事:“陈店家你是没见,昨儿我去浇地,竟见着好几棵粟苗冒了芽,嫩得能掐出水来!等秋收了,我给你送袋新米!”说着还拍了拍胸脯,那股子高兴劲儿藏都藏不住。陈玄听着笑,从案下摸出块用油纸包着的粟米糕递过去:“先垫垫肚子,别等会儿浇地饿了。”王老三也不推辞,揣着糕就往城外跑,裤脚沾着的泥点甩在石板路上,背影很快就融进了雾气里。
陈玄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指尖无意识地凝起一缕极淡的清光。那光像掺了碎星子,泛着浅白的晕,是他从大罗天带出来的“清灵术”——在那片死寂的混沌里,他常常用这法子打理住处,不用扫地,不用擦桌,只消这缕光慢悠悠扫过,案上的茶渍会凝成小水珠滚进铜盆,地上的碎茶叶会跟着风卷成小团飘出门,连梁上积的灰都能落得干干净净,省时又省力。这会儿他看着茶肆里案上的几个空碗,正想把清光挥过去,木门却“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一阵陌生的香气飘了进来。
那香气不是城里姑娘爱用的脂粉香,也不是香料铺里的熏香,是松针的清冽混着山林里的潮气,还裹着点野果子的甜,闻着就让人想起没被人踏过的深山。陈玄抬眼望去,门口站着个姑娘,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身形纤细得像刚抽枝的青竹,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她穿了件水绿色的粗布裙,裙摆上绣着几簇桃花,针脚歪歪扭扭的,边角还挂着没剪干净的线头,显然是自己缝的;头发没梳什么复杂的发髻,只用一根磨得发亮的木簪挽着,垂在肩后的发丝带着点自然的卷,上面还沾着几片细小的草屑,像是刚从山里跑出来。
最惹眼的是她的脸。眉梢微微往上挑,眼尾带着点天生的勾人弧度,可眼神却跟这眉眼不太搭——怯生生的,像受惊的小兽,看人时会先飞快地垂下眼,再偷偷抬起来瞟一下,嘴唇是自然的粉,抿着的时候会露出点小小的梨涡,倒添了几分天真。她手里攥着块半旧的米白色绢帕,指尖都因为用力而泛了白,站在门口没敢进来,目光在茶肆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陈玄身上,又赶紧移开。
“姑娘,进来吧。”陈玄收回指尖的清光,侧身让了让,“雾还没散,外头凉,进来喝杯热茶暖身子。”他见姑娘还站着不动,又补充了句,“我这茶肆没什么规矩,进来歇会儿也成。”
那姑娘这才像是松了口气,轻轻“嗯”了一声,提着裙摆往里走。她的脚步很轻,布鞋底踩在墨玉地面上,几乎没什么声音,走到靠窗的位置时,还特意回头看了眼门外,像是怕有什么东西跟着她似的。坐下的时候,她把绢帕放在膝上,双手轻轻搭在上面,背脊挺得很直,却还是透着股不自在,像是第一次进这么干净的地方。
“姑娘,要喝点什么?”陈玄转身往案后的青瓷瓮走,他这茶肆里只有飘雪竹叶青和普洱茶,前者清冽,后者醇厚,寻常客人大多爱喝前者。他拿起茶勺,刚要往瓷碗里舀茶叶,就听见姑娘的声音传来,脆生生的,却带着点刻意绷住的严肃。
“我不是来喝茶的。”姑娘的声音不算大,却让陈玄的动作顿了顿。他回头看了眼,见姑娘的头垂得更低了,绢帕被她攥得皱了起来,“我是……是奉女娲娘娘的命来传话的。”
“女娲娘娘?”陈玄挑了挑眉,把茶勺放回瓮里,走回桌前坐下。他记得以前在大罗天看过的古籍里,女娲是教人族结绳记事、定婚姻之法的圣贤,是带着人族繁衍生息的贵人,怎么会特意派人来给一个凡间茶肆的店家传话?心里虽疑惑,他却没表现出来,只淡淡道:“那你说说,娘娘有什么吩咐。”
姑娘深吸了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才抬起头看向陈玄。她的眼神里带着点紧张,还有点不易察觉的畏惧,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却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娘娘说,殷商的事你不要多管。要是你不听,就会陷进量劫里,到时候……到时候会身死道消。”
“身死道消”这四个字,她说得格外轻,像是怕这几个字会引来什么不好的东西,说完之后,她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眼神飞快地扫了眼陈玄的脸色,又赶紧垂下,手指抠着裙摆上的桃花绣纹,连呼吸都放轻了。
陈玄指尖轻轻划过桌沿的木纹,心里的疑惑更重了。他在这朝歌城待了月余,不过是开了家茶肆,听客人们讲些凡间的故事,偶尔给人指个路,怎么就牵扯到“殷商的事”了?再说,那古籍里的女娲,向来是护佑人族的,哪有圣贤会用“身死道消”来威胁一个凡人?他端起桌上的空茶碗,用热水烫了烫,声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多谢娘娘美意。不过我这人,向来不怕这些劳什子量劫。”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轻,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般随意,却让姑娘猛地抬起了头,眼睛微微睁大,长睫毛扇了扇,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她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喉结动了动,最后只憋出句:“娘娘还说,要是你……要是你执意要管,她不会……不会帮你。”
这话比刚才的“身死道消”更让陈玄觉得奇怪。女娲是圣贤,怎么会说出“不帮你”这种话?倒像是在威胁,而非劝诫。他看着姑娘紧张的样子,心里忽然软了些——这姑娘看着单纯得很,想来也是被逼着来传话的,便没再追问,转身从青瓷瓮里舀了些飘雪竹叶青,放进瓷碗里,用沸水冲泡。
茶叶在水里慢慢舒展,像刚睡醒的雀舌,清冽的茶香瞬间漫开,飘到姑娘面前。陈玄把茶碗推过去,笑着道:“先喝口茶吧。我这茶肆,规矩就是‘以故事易茶’。你奉了命来传话,总不能让你空着手回去,就算不喝茶,讲个故事再走,也不算白跑一趟。”
姑娘看着那杯茶,犹豫了片刻。茶汤泛着浅绿的光,热气往上飘,带着好闻的香气,让她紧绷的神经松了些。她伸出手,轻轻握住茶杯,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才慢慢端起来,小口抿了一口。清冽的茶香在嘴里散开,带着点甜味,让她眼睛亮了亮,之前的紧张也淡了些。
“我叫青禾。”她放下茶杯,声音软了些,眼神也没那么怯了,“我住在城外百里的青丘山,山上满是桃树,春天的时候,桃花能把整座山都染成粉色,风一吹,花瓣就像雨一样落下来。”
陈玄听得认真,偶尔会点下头,示意她继续说。青禾见他没不耐烦,便讲得更起劲了:“族里的长辈会教我们辨认草药,哪些能治病,哪些有毒,还会教我们吹笛子——用竹子做的笛子,吹起来能引来山里的小兔子。夜里的时候,我们会坐在桃树下听长辈讲故事,说山深处有棵千年老桃树,结的果子比蜜还甜,吃了能让人精神百倍。”
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嘴角也微微扬了起来,那股子天真烂漫藏都藏不住。可就在她说到“这次来朝歌前,娘娘召见了我”时,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握着茶杯的手又开始用力,指节都泛了白:“娘娘说……说要是我传错一个字,或者漏了一句话,就……就不让我回青丘山了。”
陈玄端着茶碗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青禾。她的头垂得很低,能看到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显然是很怕不能回青丘山。他没戳破,只是顺着她的话问道:“那青丘山的桃子,比朝歌城里卖的甜吗?我前些日子买过一次,觉得有点酸。”
这话像是转移了青禾的注意力,她猛地抬起头,用力点头:“甜多啦!我们会把新鲜的桃子晒成干,冬天的时候泡在蜜里,吃一口能甜到心里去。我这次来的时候,还想带一罐来着,可娘娘说……说不能带多余的东西,我就没敢带。”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点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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