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四行仓库(1)(2/2)
“坐吧。”陈玄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哥是仓库的通讯兵?电话线怎么断的?”
林秀芝坐下,把药箱放在腿上,声音有些发颤:“昨天鬼子轰炸,把电话线炸断了。我哥托人带信出来,说谢团长急着联系外界,要是联系不上,仓库里的伤员就没救了——没有药,也没有绷带,有的兵腿上的伤口都化脓了,只能用面粉袋当绷带,渗血的布条都结了痂,碰一下就疼得直抽气。”
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条,纸条皱巴巴的,上面的字是用铅笔写的,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这是我哥写的,他说只有朝歌食肆能往南岸送东西,让我来找你们。”
陈玄接过纸条,上面写着:“秀芝,速去朝歌食肆,求朱老板送电话线、消炎药,伤员急需。阿明字。”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急切。
“电话线你带来了吗?”陈玄问。
“带来了。”林秀芝从药箱里拿出一卷电话线,线是黑色的,缠着个木轴,“是租界里的同学帮忙找的,说能用上。”
陈玄点了点头,把纸条还给她:“放心,今晚我就把电话线和药送过去。你先在这儿歇会儿,朱姐烙了饼,一会儿吃点东西。”
林秀芝感激地看着他,眼眶又红了:“谢谢陈哥,谢谢你们。要是我哥能平安回来,我一定好好谢谢你们。”
“都是中国人,应该的。”陈玄说。他站起身,往楼下走——他得赶紧把浮板弄好,还要再去堤岸看看,确认暗哨的换班时间,不能出半点差错。
后院里,周木匠已经把铁皮找出来了,正用剪刀剪铁皮。铁皮很薄,剪起来却不容易,周木匠的手有些抖,剪了半天,才剪出一块合适的大小。阿福在旁边帮忙递东西,一会儿递剪刀,一会儿递麻绳,忙得满头大汗。
陈玄走过去,接过周木匠手里的剪刀:“我来吧,您歇会儿。”
他剪铁皮的动作很熟练,剪刀在他手里像是有了生命,很快就剪出了三块大小合适的铁皮。周木匠看着他,眼里满是惊讶:“玄小子,你还有这手艺?”
“以前学过点。”陈玄随口说,其实这是他在部队里练的——那时经常要剪铁皮做简易工事,时间长了,就练出了这手艺。
他把铁皮垫在门板中间,用麻绳把三块门板捆成“品”字形。麻绳绕得紧,每道结都打得是防滑结,确保浮板不会散。阿福在旁边帮忙扶着门板,看着陈玄熟练的动作,小声问:“陈哥,你以前是不是当过兵啊?我听我爹说,当兵的人都很厉害,会很多本事。”
陈玄愣了愣,摸了摸阿福的头:“以前跟着老乡学过点,不算当兵。”
阿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继续扶着门板。
太阳渐渐西斜,天色暗了下来。朱成碧把最后一块葱油饼装进布包,又把两桶热水装进铜壶——铜壶是食肆里的老物件,能保温,热水装在里面,到了仓库还是热的。她还找了两卷棉衣,是去年客人落下的,虽然旧了,却还能保暖,仓库里冷,士兵们肯定用得上。
林秀芝也来帮忙,她把消炎药和电话线装进布包,动作仔细,生怕把东西弄坏了。周木匠把浮板推到食肆门口,浮板很重,三个人一起推,才把它推到河边的堤岸旁。
陈玄看了看天,夜色已经降临,河面上飘着层薄雾,远处的日军哨卡亮了灯,探照灯的光扫过河面,发出“嗡嗡”的声响。他从袖口里摸出块碎镜片——是用食肆水晶灯的残片磨的,边缘被磨得光滑,能当反光镜用。
“我先去堤岸探路。”陈玄对朱成碧说,“用镜片晃三下,你们就把浮板推过来。暗哨换班的空当只有十分钟,得抓紧。”
“小心点。”朱成碧递过块热饼,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早去早回,我在这儿等你。”
陈玄接过饼,咬了一口,点了点头。他没多说,转身往堤岸的芦苇丛走。芦苇有半人高,风吹过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掩盖了他的脚步声。他猫着腰,一步步往前走,脚下的石板路有青苔,很滑,他走得很慢,生怕滑倒。
走到通道出口的位置,他停下来,掏出镜片,对着仓库侧门晃了晃——里面没动静。他又晃了两下,过了一会儿,侧门开了条缝,一个穿灰布军装的士兵探出头来,手里举着枪,枪栓拉得“咔嗒”响,声音压得低:“谁?口令!”
“送物资的,朝歌食肆的。”陈玄也压低声音,“林阿明是通讯兵,他妹妹让我来的。”
士兵愣了愣,没立刻开门,而是转身往仓库里喊:“林阿明!有人找你!”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同样军装的士兵跑过来,他个子不高,脸上满是疲惫,眼里却很亮。看见陈玄,他愣了愣:“你是……秀芝让你来的?”
“是。”陈玄点头,“她让我送电话线和药过来。”
林阿明这才放心,把门拉开些:“快进来!鬼子的暗哨在附近换班,刚过去没多久,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陈玄跟着林阿明走进仓库,一股混杂着血腥味、火药味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仓库的一楼堆着半人高的黄豆袋,形成一道道掩体,黄豆袋上有不少弹孔,金黄的豆子从孔里漏出来,撒在地上。墙上到处是炮弹划过的痕迹,露出里面的钢筋,有人用红药水在墙上写了“誓与仓库共存亡”七个字,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不服输的劲。
几个伤员靠在沙袋上,有的腿上缠着面粉袋改的绷带,绷带已经被血浸透,有的地方还在渗血;有的士兵胳膊用木板固定着,木板是从货架上拆下来的,上面还留着钉子眼。他们看见陈玄,都抬起头,眼里满是惊讶,像是没想到真的有人能送物资进来。
“阿明,这是谁啊?”一个坐在旁边的士兵问,他是四川口音,脸上还带着点稚气,嘴唇干裂得起了皮。
“是我妹妹请来送物资的。”林阿明说,帮着陈玄把布包往地上放,“快看看,有饼,还有热水!”
士兵们一下子围了过来,眼里满是惊喜。一个伤兵想站起来,却因为腿伤没站稳,陈玄赶紧扶了他一把。伤兵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谢谢老乡,我们都快两天没吃热乎饭了。”
陈玄没说话,只把布包打开,拿出葱油饼分给大家。士兵们拿着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有的兵吃得太快,噎得直咳嗽,旁边的兵赶紧递过热水。看着他们的样子,陈玄心里有些发酸——这些兵,大多不过二十岁,本该在家乡读书、种地,却因为战争,不得不拿起枪,在这孤楼里拼命。
“你就是送物资的老乡?”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陈玄抬头,看见一个穿灰布军装的军官走下来。他个子很高,肩膀很宽,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腰间别着把毛瑟枪,枪套擦得发亮。他的脸上满是疲惫,眼里却很有神,透着股军人的坚毅,这人就是谢晋元。
“是。”陈玄站起身,看着谢晋元。
谢晋元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我是谢晋元,多谢老乡帮忙送物资。”
陈玄握住他的手,手很粗糙,满是老茧,指关节上还有道没愈合的伤口,应该是练枪时磨的。“我叫陈玄。”
“陈玄。”谢晋元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点审视,“你是怎么进来的?河面被鬼子封了,我们的人出去都很难,你怎么能把物资送进来?”
“从地下通道来的,在朝歌食肆的酒窖后面,能通到南岸的芦苇丛。”陈玄说。
谢晋元点了点头,又问:“你刚才说,你懂点战术?林阿明跟我说,你能帮我们调整火力点?”
陈玄愣了愣,没想到林阿明会跟谢晋元说这个。他点了点头:“我以前在地方武装待过,跟着老兵学过点巷战,看仓库的工事,有些地方可以调整一下,能更好地挡住鬼子。”
“哦?”谢晋元挑了挑眉,眼里多了点质疑,“那你说说,哪里需要调整?”
“西侧。”陈玄指着仓库西侧的方向,“西侧的黄豆袋只堆了三层,太浅了,挡不住鬼子的重机枪子弹。而且机枪架得太高,打不到拐角后的敌人,要是鬼子从西南角的杂货铺残垣冲锋,咱们的火力根本罩不住。”
谢晋元的眉头皱了皱,他知道西侧是弱点,却没想到陈玄能看得这么准。他又问:“那你有什么办法?”
“把西侧的黄豆袋再加两层,留两个射击孔,一个打正面,一个打侧方,这样能覆盖拐角的区域。再在杂货铺残垣后面架一挺轻机枪,和仓库里的重机枪形成交叉火力,鬼子冲不过来。”陈玄说,“另外,咱们的弹药要省着用,别轻易开枪,等鬼子靠近了再打,这样能减少弹药消耗。”
谢晋元沉默了,他看着陈玄,像是在判断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过了一会儿,他对身边的排长说:“张排长,带陈先生去西侧看看。”
张排长点了点头,对陈玄说:“跟我来。”
陈玄跟着张排长往西侧走,谢晋元也跟了过来。西侧的工事确实像陈玄说的那样,黄豆袋堆得浅,机枪架得高,射击角度很有限。张排长蹲下来,摸了摸黄豆袋:“之前我们也想过加黄豆袋,可黄豆不够了,只能堆这么多。”
“可以用其他东西代替。”陈玄说,“仓库里不是有很多空粮袋吗?装些沙土,堆在黄豆袋后面,能增加厚度,挡得住子弹。”
谢晋元眼睛亮了亮,这是个好办法,他怎么没想到。他看着陈玄,眼里的质疑少了些,多了点认可:“你这个办法不错。只是……你为什么要留下来帮我们?这里随时可能死人,你没必要冒这个险。”
陈玄看着谢晋元,又看了看周围的士兵,他们都在看着他,眼里满是期待。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我是中国人,看着弟兄们在这拼命,我不能走。只要能打跑鬼子,就算死在这里,也值了。”
谢晋元沉默了,他拍了拍陈玄的肩膀,没说话,却用行动表明了态度,他同意陈玄留下来了。
夜色渐深,仓库的窗口亮了几盏煤油灯,昏黄的光映在墙上“誓与仓库共存亡”的字迹上,那字迹是用红药水写的,歪歪扭扭,却透着股不服输的劲。陈玄和谢晋元站在仓库二楼,看着河对岸的朝歌食肆,朱成碧还在窗口望着,灯光透过玻璃,像一颗温暖的星。
“明天让朱老板多送点水和药过来。”谢晋元说,声音有些沙哑。
“好。”陈玄点头,“我会跟她说的。”
他看着仓库里的士兵,有的在啃饼,有的在给伤员换药,有的在擦枪,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倦意,却没人说一句退缩的话。他知道,从今晚起,他不再只是朝歌食肆的“闲汉”,而是这孤楼里的一员,要和四百多个战士一起,守住这片土地,守住这乱世里的一点希望。
河面上,探照灯的光还在扫来扫去,远处的枪炮声隐约传来,可仓库里的人,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依旧在忙着加固工事、擦拭武器。陈玄知道,一场恶战即将来临,可他不怕,有这些可爱的士兵在,有河对岸的朱成碧和百姓在,他相信,他们一定能守住这座孤楼,守住这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