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武汉来信(2/2)
信的末尾,是平实却有力的期望,没有半句虚言:“当前抗战虽处相持阶段,然教员同志所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绝非虚语。君等在沪上点燃的这簇火,与陕北窑洞的灯火、晋西北战场的炮火、武汉城头的灯火聚在一起,终能烧退日寇,照亮中华。此信阅后即焚,切勿留存,以免落入敌手。伍豪民国二十七年四月三十日于武汉”
陈玄把信纸凑到灶火边,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纸页,慢慢把字迹吞进黑暗里。朱成碧蹲在一旁,看着纸页卷缩、成灰,却把每一句话都刻在了心里。最后一点纸灰落在灶膛里,混着鲥鱼汤的鲜气,像是把这封信的温度,永远留在了他们身边。
“原来咱们做的这些事,延安都知道,伍豪同志也知道。”朱成碧站起身,往灶里添了块柴,火光映在她脸上,比平时亮了不少。她想起四年前刚开始转运物资时,陈玄曾说“咱们就像暗夜里的萤火虫,不知道光能不能照远”,现在她终于知道,这光不仅照远了,还被人稳稳地接住了。
陈玄摸出那块黄铜怀表——这是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送奎宁时,联络人给的,表背刻着个“红”字,表链是用细铁丝缠的,已经磨得发亮。他把怀表贴在胸口,能感受到表芯的跳动,像和信里的叮嘱、和远方的革命脉搏,慢慢合在了一起。“下批磺胺下周三到,得跟赵叔商量,把路线再绕远些,避开苏州河的新岗哨。”他的声音很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还有小石头,得跟他说,以后不管谁问,都不能提地窖里的东西,就说都是做菜用的桂花和面粉。”朱成碧看着蹲在门槛上的少年,小石头正攥着衣角,眼睛亮得像星星,知道他都听见了。
小石头跑过来,拉着朱成碧的衣角:“朱姐,我记住了!以后我帮着望风,要是看见日军岗哨过来,我就咳嗽三声报信!等我再长大些,我也想送物资,像赵叔一样,把药送到晋西北,救更多的战士!”
朱成碧笑着点头,摸了摸他的头:“好,等你长大,咱们一起送,到时候就不用躲躲藏藏了,光明正大地把物资送到前线去。”
午后的雨渐渐小了,阳光透过后厨的窗棂,在地上洒下细碎的光斑。朱成碧和陈玄在后院整理空的煤油桶,桶身裹着的粗布还留着桂花味——这是他们从民国二十三年就用的法子,用桂花香盖过机油味,能瞒过日军军犬的鼻子。陈玄把桶摞得整整齐齐,朱成碧则在桶身上贴了张纸条,写着“桂花酱”,怕被人误翻。
“你看,从长征到现在,咱们用的还是老办法,可心里的底气不一样了。”朱成碧擦着桶身上的泥,“以前是摸着黑走,不知道前面有没有路,现在有伍豪同志的信,有组织的指引,就像走夜路有了灯。”
陈玄靠在晾衣绳旁,看着竹筛里的桂花干:“信里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咱们这簇火虽然小,可只要一直烧着,总有一天能和全国的火聚在一起。到时候,上海的雨雾就散了,晋西北的黄土坡上也能种桂花了。”
傍晚时分,地下交通员老周来了。他穿着件洋布衫,手里提着个鸟笼,像是来遛鸟的,走到食肆门口时,悄悄把一张字条塞给了陈玄。字条上写着:“滇越铁路已疏通,磺胺从越南海防港入境,下周三由民夫队赵叔护送抵沪,接头暗号‘桂花甜’。”
陈玄把字条递给朱成碧,两人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老周压低声音说:“武汉方面还传来消息,说教员同志近日在延安作报告,提到‘敌后地下党是抗战的重要力量,要关心他们的安全,保障他们的工作条件’——你们在上海的事,延安都记着呢。”
老周走后,朱成碧把字条放进地窖的陶罐里,和那些陈年的桂花、旧字条放在一起。地窖里很静,只有水珠从石壁上滴落的声音,她忽然觉得,这里不是藏东西的地方,而是藏着希望的地方——藏着他们四年的坚守,藏着延安的牵挂,藏着胜利的曙光。
那天晚上,食肆的灯亮到很晚。朱成碧在灶上炖了锅小米粥,陈玄在账本上记下“收到伍豪同志来信,下批磺胺待接应”,小石头则在一旁帮忙剥桂花,把花瓣放进瓷碗里。粥香混着桂花味,飘满了整个食肆,也飘出了巷口,在上海的雨雾里,晕开一圈温暖的光。
“等抗战胜利了,咱们把食肆的墙刷成白色,院里种满桂花。”朱成碧盛了碗粥递给陈玄,“到时候请伍豪同志来坐,给他吃葱油饼,喝鲥鱼汤,告诉他,咱们没辜负他的叮嘱,没辜负组织的信任。”
陈玄接过碗,眼里映着灶火:“还要告诉他,沪上的这簇火,一直亮着,直到全中国都亮起来。”
窗外的雨停了,一轮新月从云层里钻出来,清辉洒在青石板上,也洒在朝歌食肆的木招牌上。朱成碧知道,前路或许还有艰险,还有无数个需要躲躲藏藏的日子,但只要有这封信的温度,有组织的指引,有彼此的陪伴,那束象征胜利的曙光,就会越来越近,终有一天,会照亮整个上海,照亮整个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