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微末见大才(2/2)
“他们的爹娘呢?出去做工了?”陈玄环视着这堪称家徒四壁的环境,语气平和地问。
老奶奶的身体猛地一僵,浑浊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用手背使劲擦了擦,声音哽咽,却依旧坚持着那个说了无数遍的谎言:“…是…是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做工了…赚…赚了大钱就回来…”她说得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但就在这时,躲在姐姐身后的狗娃,却突然带着哭腔小声嘟囔了一句:“…二狗哥说…矿洞塌了…爹娘回不来了…奶奶骗人…”
这话声音虽小,却像一道惊雷,在老奶奶耳边炸响。她猛地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狗娃,随即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压抑了多年的悲痛终于决堤,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我的儿啊——我的媳妇啊——你们怎么就这么狠心丢下这一大家子走了啊——矿洞…矿洞塌了…连个尸首都没给娘留下啊——”
她哭得浑身颤抖,几个大点的孩子也跟着默默流泪,连炕上那两个小的似乎也感受到了悲伤,瘪着嘴小声哭了起来。
真相,在这破败的棚屋里,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袒露在众人面前。
王胖子张大了嘴巴,脸上的怒气早已被震惊和同情取代。他看看哭得几乎晕厥的老奶奶,又看看这一屋子惶然无助的孩子,最后目光落在那摔裂的传音玉上,半晌,重重叹了口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姜明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波澜起伏。他明白了狗娃为什么要去拿那个传音玉。那不是偷窃,那是一个被善意谎言包裹的孩子,内心深处对父母最卑微、最执着的渴望。他也明白了老奶奶为何要死死守住这个秘密,她是在用自己苍老的身躯,为这些失去怙恃的孙儿,撑起最后一点关于“家”和“希望”的幻想。
陈玄和朱成碧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等老奶奶的哭声稍歇,才上前将她搀扶到炕沿坐下。朱成碧轻轻拍着她的背,递上一块干净的手帕。
陈玄则走到狗娃面前,蹲下身,看着他泪汪汪的眼睛,声音比在茶肆时更加温和:“狗娃,现在叔叔知道了,你想拿传音玉,是想跟爹娘说话,对吗?”
狗娃用力地点了点头,大颗的眼泪砸落下来:“…我想问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他们了…”
“叔叔知道你想他们。”陈玄摸了摸他稀疏发黄的头发,“但是,狗娃,你想用这种方式拿到传音玉,对吗?而且,你还把它摔坏了。”
狗娃低下头,小声说:“…不对…我错了…”
“知道错了,就是好孩子。”陈玄看着他,“但是,错了就要改,就要承担责任。王老板的传音玉很贵重,摔坏了,要赔钱。这是规矩。”
老奶奶听到这话,抬起泪眼,绝望地看着陈玄。
陈玄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怎么赔,我们可以商量。王老板,”他转向王胖子,“这传音玉,摔坏了一角,符文受损,但核心材质还在。如果找炼器师修复,大概需要多少费用?”
王胖子此刻心情复杂,早已没了最初的咄咄逼人,他挠了挠头,不太确定地说:“这…估计…估计得三四块下品源石吧…”
“好。”陈玄点头,“那就按修复的费用来算。四块下品源石。这笔钱,让狗娃来还,用他的力气还。”
“他?”老奶奶和王胖子都愣住了。
“对,他。”陈玄看着狗娃,“狗娃,你摔坏了东西,就要负责任。从明天开始,你每天下午,去王老板的糕点铺帮忙两个时辰。擦擦桌子,扫扫地,洗洗碗,做一些你力所能及的活儿。工钱呢,就用来抵债,直到还清这四块下品源石为止。你愿意吗?”
狗娃仰着小脸,努力理解着这些话。他听懂了自己要去干活,要赔钱。他看了看哭得脱力的奶奶,又看了看脸色缓和许多的王胖子,最后看向陈玄温和而坚定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带着浓重的鼻音说:“我愿意…我帮王老板干活…我赔钱…”
陈玄又对王胖子说:“王老板,孩子小,力气有限,也容易出错。这两个时辰的工钱,就按市面上最低的童工标准算,直到他还清四块下品源石。你看这样如何?既弥补了你大部分损失,也给了孩子一个改正错误、承担责任的机会。总比逼得他们一家走投无路,你这源石也拿不回来要强。”
王胖子看着这一家老小,再看看眼神倔强的狗娃,心里那点怨气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忍和同情。他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行吧行吧!就按陈主任说的办!四块就四块!不过咱可得立个字据,而且他得听话,不能偷懒!”
“这是自然。”陈玄点头,又对老奶奶说,“老人家,您也听到了。让狗娃去干活还债,既是让他承担责任,也是让他学着靠自己的力气吃饭。您放心,只是下午两个时辰,我会跟王老板说好,不会累着孩子。等债还清了,如果王老板觉得狗娃手脚还算麻利,愿意继续雇他,也能给家里添点嚼谷。”
老奶奶看着陈玄,又看看王胖子,再看看懵懂却点头应承的孙子,浑浊的眼泪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而是掺杂了感激与一丝微茫的希望。她挣扎着又要下跪,被朱成碧死死扶住。
“使不得,老人家,使不得。”朱成碧柔声劝慰,“孩子还小,往后日子长,您得多保重身体,看着他们长大成人。”
陈玄让朱成碧当场起草了一份简单的协议,写明了狗娃以劳役抵偿传音玉修复费用的条款。王胖子和老奶奶(由陈玄作为见证人代按手印)都在上面按了手印。
王胖子拿着那份墨迹未干的协议,看着瘦小的狗娃,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他粗声粗气地对狗娃说:“听见没?明天下午,准时来!要是迟到,扣你工钱!”
狗娃小声应道:“嗯。”
一场看似棘手的风波,就在这破旧的棚屋里,以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暂时平息了。
离开那令人压抑的棚户区,回到略显喧嚣的街市,阳光重新变得刺眼。王胖子揣着协议,心事重重地回他的糕点铺去了。
姜明渊与陈玄、朱成碧并肩走在回茶肆的路上,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感慨:“若非亲眼所见,实难想象。陈主任,朱老板,今日姜某…见识了何为‘于细微处见真章’。你们处理的,不只是一桩纠纷,更是…抚慰了人心,给了那一家子一条能走下去的路。”
他之前认为清晰明了的律法,在极致的现实苦难面前,似乎显得有些苍白和冰冷。而陈玄这种既坚持原则(必须赔偿),又极富弹性(按修复费算、童工抵债)且充满人情味的处理方式,反而在维护规则的同时,最大程度地保全了一个濒临破碎的家庭。
陈玄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语气平淡:“律法是底线,是框架。但生活在这框架里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街道办做的,就是在不碰触底线的前提下,让这框架里的人,能尽量活得像个‘人’,有盼头,有尊严。”
姜明渊若有所思。
回到茶肆,夕阳的余晖正好。第二天下午,狗娃果然准时出现在了王胖子的糕点铺前,开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打工”还债。王胖子虽然嘴上还是会吆喝几句,却也没真为难他,偶尔还会把卖相差点的糕点边角料给他尝一口。
这个消息很快在东区传开,人们议论之余,更多的是对街道办处理方式的认可。他们觉得,在这里,即使犯了错,只要愿意改,就还有路可走;即使身处困境,也未必全是绝望。
朝歌茶肆的灯火,依旧在夜晚准时亮起,温暖而坚定。城主姜明渊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那片被万家灯火点亮的街区,第一次觉得,这座他治理了数百年的圣城,其肌理之中,似乎正在孕育着一种他从未真正理解过的、名为“希望”的力量。而这力量的源头,或许就来自于这间看似普通的茶肆,和那块写着“有事好商量”的木牌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