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螳螂捕蝉(1/2)
黑暗并非虚无。它是冰冷的溪水浸透后背的黏腻感,是腐殖质混合血腥的刺鼻气息,是左肋处随每次微弱呼吸炸开的锐痛。林霄的意识在无尽的深渊边缘沉浮,像暴风雨中一叶随时会倾覆的舟。爷爷满是皱纹的脸、林家村废墟升腾的烟尘、地下矿坑幽绿的磷火、瀑布后“老猎人”决绝的眼神……无数碎片在脑海炸裂、旋转,最终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规律而沉重的踩踏声强行黏合。
靴子。不止一双。战术靴踩在落叶和断枝上发出的碎裂声,谨慎但坚定,正从斜坡上方缓缓逼近。
追兵。他们找到了他昏迷前滚落的痕迹。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重伤的混沌。林霄没有睁眼,甚至没有改变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呼吸节奏。他像一截真正的朽木,半浸泡在冰凉的溪水中,任由水流带走部分体温和血迹。脸上糊满泥浆和凝固的血块,与周围潮湿的岩石、腐烂的树干几乎融为一体。只有掩在身下的右手,极其缓慢地移动,指尖触碰到腰间匕首粗糙的柄——那是他仅存的、有形的武器。
“这边有拖痕!血迹到溪边断了!”一个压低的、带着本地口音的声音响起,距离不足二十米。不是雇佣兵的东欧口音,也不是“黑龙”那种刻意压制的凶狠语调。用词和腔调,更接近……地方武装人员?或者,是穿着制服的警察?
“仔细搜!他受了重伤,跑不远。注意溪流两岸,石头后面,树洞里!”另一个声音响起,语气更沉稳,带着命令的口吻,“无人机热成像显示这片区域有异常热源,但受植被和溪水干扰严重。两人一组,交叉搜索,保持通讯!”
警方。果然是警方。他们终于从外围的监控和封锁,直接介入核心区域的搜捕了。听动静,人数不少于一个标准战术小组。装备精良,配合默契,而且动用了无人机热成像。这和之前遭遇的“黑龙”悍匪、境外雇佣兵不同,警方的搜索更加系统、严密,带有一种国家机器的、铺天盖地的压迫感。
林霄的心沉了下去。与悍匪、雇佣兵周旋,他还可以利用对方的贪婪、凶狠以及彼此间的猜忌和竞争。但面对组织严密、资源充足、以法律和秩序为名的警方力量,他那些源自民兵训练和生死搏杀的经验,效力将大打折扣。更何况,他现在重伤濒死,手无寸铁(匕首在警方火力面前近乎于无)。
上方的搜索声越来越近,手电光柱不时掠过溪流上方,照亮蒸腾的水汽和晃动的枝叶。林霄能听到他们拨开灌木、检查岩石缝隙的声音,甚至能闻到随风飘来的、淡淡的汗味和橡胶味。
不能动。绝对不能动。任何细微的肌肉颤动,在经验丰富的警察眼中都可能暴露。他必须赌,赌自己伪装得足够好,赌溪水和泥浆能最大程度干扰热成像,赌对方不会一寸一寸地翻检每一块石头。
“头儿,下游五十米处发现破碎的衣物纤维,挂在树枝上!”对讲机里传来报告。
“可能是故意遗留的障眼法,也可能是他被水流冲下去时刮蹭的。B组向下游延伸搜索一百米。A组继续巩固搜索这片溪滩,重点检查水面以下和大型岩石背阴面。”那个沉稳的声音命令道,思维清晰,没有被轻易误导。
林霄心中凛然。这个指挥者很老练。下游的衣物纤维,确实是他昏迷前有意无意扯下、希望误导追兵方向的。但对方并未轻易上当。
搜索的脚步声在他藏身的这块溪边巨石周围停留了片刻。手电光扫过巨石上方和两侧,甚至有人用棍子捅了捅巨石与水面交接处茂密的水草。林霄屏住呼吸,感觉心脏几乎要撞碎胸骨跳出来。冰冷的溪水浸透伤口,带来刺骨的寒意和隐约的麻痹,这反而帮助他抑制了身体因疼痛而产生的本能颤抖。
“这块石头后面水下检查过了吗?”一个声音问。
“扫过了,水深不到膝盖,藏不了人。除非他完全沉在水底……”
“热成像对冷水区域反应不敏感,但人体核心温度很难完全掩盖。除非他已经死了,或者体温低到接近环境温度。”沉稳的声音分析道,“继续向前。注意岩壁上的藤蔓和裂缝。”
脚步声和手电光渐渐远去,向下游方向移动。林霄却没有丝毫放松。他知道,警方搜索不会如此轻易放弃。他们可能会迂回,可能会设置观察哨,甚至可能动用搜救犬(虽然之前被断肠草毒汁废掉了一批,但警方可能有自己的警犬)。
果然,大约十分钟后,当林霄感觉冻僵的身体几乎要失去知觉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嗡嗡”声,从溪流上空低空掠过。
微型侦察无人机。体积更小,噪音更低,可能携带更高清的光学摄像头甚至微光夜视仪。它像一只沉默的机械昆虫,沿着溪流缓缓飞行,镜头反复扫描着两岸每一寸可疑的区域。
林霄将脸更深地埋进岩石阴影和浑浊的溪水里,只留下鼻孔以上部分极其缓慢地换气。无人机在他头顶盘旋了数秒,镜头似乎对准了他藏身的巨石区域。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心脏。在这种高科技设备面前,静态伪装的效果大打折扣。
然而,无人机并未降低高度仔细探查,也没有召唤人员返回。它盘旋了几圈后,似乎没有发现明显的活体目标,便提升高度,向着更下游飞去。
林霄心中闪过一丝疑惑。是伪装真的起了作用?还是无人机操作员疏忽了?或者……警方内部对于如何处置他,存在分歧?毕竟,他现在是涉及多起命案、抢夺重要证据的“悍匪”,但同时也可能是揭开“烛龙”秘密和钋-210样本失踪案的关键证人。
没时间细想。无人机的离去意味着暂时的安全,但也预示着警方的搜索网络正在全面铺开,留给他的时间和空间不多了。他必须立刻离开溪流,寻找更复杂、更能干扰技术侦查的地形,同时……必须处理伤势,否则不等被抓,他就会因失血、感染或失温而死。
他极其缓慢地挪动身体,每一寸移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和冰水的刺骨。先确认周围再无动静,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撑着岩石,从溪水中爬起。湿透的衣物紧紧贴在身上,沉重冰冷,带走了更多热量。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牙齿格格作响。
环顾四周,夜色浓重,山林仿佛沉睡的黑色巨兽。远处刀背岭方向,了望站的火焰已经熄灭,只剩下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显示着那里曾发生的惨烈搏杀。更远处,似乎有更多的灯光和引擎声在群山间移动,像是一张正在收拢的发光巨网。
他必须往网眼最稀疏、地形最险恶的地方去。不是下山,下山的路必然被层层封锁。也不是继续在相对低矮的丘陵林带徘徊,那里容易被无人机和地面部队梳篦式搜索。他的目光,投向了溪流对岸,那片在夜色中呈现出更加浓重黑影的、坡度陡然加剧的险峻山区。那里山势崔嵬,岩石裸露,沟壑纵横,是连当地猎户都很少深入的原始地带。更重要的是,那个方向,似乎背离了主要道路和村镇,指向行政区划的边缘乃至交界地带。
蹚过冰冷的溪流,伤口浸水后疼痛更加鲜明。他找到几株记忆中能止血消炎的草药(鱼腥草、地榆),嚼碎后敷在左臂最严重的伤口上,用撕下的布条勉强包扎。肋下的疼痛无法处理,只能尽量用布条缠紧,减少活动时的摩擦。做完这些,他已气喘吁吁,眼前发黑。
不能停。他从老人给的药包里,再次拿出那瓶药酒,抿了一小口。炽烈的暖流强行驱散部分寒意,但也带来一阵眩晕。他将最后一点“暖阳石”的碎块贴身放好,然后辨明方向,朝着那片黑暗陡峭的山峦,开始了又一次艰难跋涉。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陡峭的山坡遍布松动的碎石和带刺的灌木,需要手脚并用,消耗的体力是平地的数倍。重伤和失血让他的力量迅速流失,视线时不时模糊,不得不经常停下来喘息。他不敢走山脊线,那里太暴露;也不敢走谷底,容易遭遇伏击和追踪。他选择在山腰的密林和岩石带中穿行,利用复杂的地形和植被掩护。
寂静的山林中,他的耳朵始终竖着。除了自己的喘息和踩踏声,他警惕地捕捉着一切异响:远处隐约的引擎和犬吠(警方增援?)、侧后方似乎总隔着一两道山梁的、若有若无的跟踪感、以及……头顶偶尔掠过的、比风声更沉滞的飞行器声音。
他就像一只受伤的狐狸,在猎人和猎犬的围堵下,凭借对山林最后一点熟悉和本能的狡黠,拼命向着更深的荒野逃窜。
天快亮时,他抵达了一处极为险要的地带。面前是一道近乎垂直的、高达百米的风化岩壁,岩壁下方是幽深的峡谷,水流轰鸣。岩壁上方,则是连绵的、怪石嶙峋的峰峦。绕过这道岩壁需要极远的路程,而且可能暴露在开阔地。攀爬,以他现在的状态,无异于自杀。
他靠在一块岩石后喘息,绝望地打量着这道天堑。就在这时,他敏锐地听到,左侧下方的山林中,传来了清晰的、人类交谈的声音!而且正在快速向这边靠近!
“……热信号最后消失在这一带。肯定就在附近!”
“分两组,沿岩壁底部左右包抄!注意岩缝和洞穴!”
“他跑不了!无人机已经锁定了这片区域!”
是警方!他们竟然这么快就咬上来了!而且似乎动用了更精确的热追踪技术!
林霄头皮发麻。前有绝壁,后有追兵,两侧是深谷。真正的绝境!
他的目光疯狂扫视着眼前的岩壁。突然,在岩壁中段,离地约三十多米的地方,一片茂密的、从岩缝中顽强生长的爬山虎和灌木丛,吸引了他的注意。那片植被的密度和颜色,与周围岩壁略有不同,而且……在晨光微熹中,似乎隐约可见植被后方,有一道极其狭窄的、黑黢黢的裂隙!
那可能是一个被植被掩盖的岩洞!或者至少是一处可以暂时容身的凹槽!
没有别的选择了!攀上去!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求生的欲望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看准岩壁上几处微小的凸起和裂缝,将匕首咬在口中,开始向上攀爬。手指抠进冰冷的岩缝,脚尖寻找着微不足道的着力点。重伤的身体每一次发力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肌肉因为脱力和寒冷而剧烈颤抖。好几次,他脚下一滑,全靠手臂死死抓住岩缝才没有坠落。碎石簌簌落下,在寂静的清晨发出清晰的声响。
“在那边!岩壁上!”下方传来惊呼和拉枪栓的声音!
“不许动!再动开枪了!”警告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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