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素斋暗语探玄机(1/2)
次日清晨,姑苏城在一片淅淅沥沥的秋雨中醒来。雨丝细密,沾衣欲湿,将庭院中的青石板路、粉墙黛瓦、乃至每一片树叶都洗得洁净透亮,空气里弥漫着清冷湿润的草木气息。檐角的滴水有节奏地敲打着石阶,发出清脆的声响,更衬得蔡府深宅一片宁静。
用过早膳,徐逸风便依旧去了琅嬛阁。阁内静谧如昨,唯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与他偶尔蘸墨书写的细微声响。他今日重点查阅那些与西北少数民族、古代祭祀礼器、以及神秘符号相关的典籍。指尖抚过泛黄脆弱的纸页,触感粗糙而干燥,带着岁月独有的沧桑。他小心地展开一卷描绘古代青铜礼器的图录,那些繁复的雷纹、夔龙、饕餮纹饰在昏暗光线下更显神秘威严,冰冷的墨线勾勒出千百年前庄严肃穆的仪式场景。他看得极为专注,时而用指尖临摹书页上某个奇特符号的走势,感受着那想象中的凹凸质感;时而对比不同典籍中对同一类器物的记载,眉宇间凝着学者的专注与沉思。
近午时分,细雨暂歇,云层中透下几缕微弱的阳光。一名青衣小厮提着个精巧的竹编双层食盒,脚步轻快地穿过湿润的庭院,来到琅嬛阁外,恭敬地通报后,将食盒送了进来。
“徐先生,小姐吩咐给您送来的玄妙观素斋。”小厮笑容满面地说着,将食盒放在窗边的矮几上,熟练地打开盒盖。顿时,一股清新的食物香气弥漫开来,混合着香菇的醇厚、笋片的清甜以及麻油的芬芳。“小姐特意叮嘱,观里的老师傅知道是府上贵客要尝,现做了招牌的素蟹粉,用的都是今早现拆的河蟹黄,以姜醋秘法调制,口感最是逼真;这桂花糖藕也是选了后山金桂和七孔湖藕,糯米塞得饱满,糖汁熬得透亮;还有这碗香菇笋片面,汤头是用豆芽、香菇根和几种野菌文火吊了足足三个时辰的,最是清淡鲜美。”
食盒中的器具也颇为讲究,青瓷碗温润如玉,白瓷碟薄如蛋壳,配上乌木镶银的筷子,更显雅致。那素蟹粉色泽金黄,油润诱人;素火腿片得极薄,纹理细腻,几可乱真;桂花糖藕晶莹剔透,糖汁浓稠挂壁;那碗汤面更是汤色清冽,面条根根分明,配上翠绿的葱花,令人食指大动。
徐逸风从书卷中抬起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如此丰盛,有劳了。也代我多谢蔡小姐美意。”他起身走到矮几旁,目光欣赏地掠过各色菜品,似随口问道:“今日观里香客可多?这般雨天,难为老师傅还如此费心。”
小厮一边摆着碗筷,一边答道:“回先生话,雨天人倒是不多,清静得很。老师傅说近日心境澄明,正好琢磨些新菜式。哦,对了,”小厮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食盒最下层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用普通油纸包着的小包,“小的回来时,在观外杏花桥头遇到一个卖绒花和时令点心的货郎,篮子里都是些家常玩意。他认得咱们府上的人,硬是塞给小的这包南瓜子香糕,说是他家婆娘新炒的南瓜子,和了麦芽糖和糯米粉做的,感念蔡府平日慈悲,定要请府上贵人尝尝鲜。东西粗陋,小的本不敢收,但那货郎说得极恳切,小的便斗胆带回来了。”
那油纸包看起来确实普通,边缘还沾着些许炒货的碎屑,散发着质朴的南瓜子和麦芽糖的混合香气。
徐逸风目光在那油纸包上停留了一瞬,神色并无变化,只淡淡道:“乡邻淳朴,既是心意,便收下吧。代我谢过那位货郎兄。”
小厮应了声是,见无其他吩咐,便行礼退下了。
阁内重归寂静。徐逸风并未立刻去动那些精致的素斋,而是先拿起那个不起眼的油纸包。入手微沉,触手是粗糙的油纸质感,带着点油腻感。他走到窗边,借着明亮的天光,仔细端详。捆扎的麻绳是最普通的那种,打着常见的十字结。他解开绳结,里面果然是几块烤得焦黄、嵌着密密麻麻南瓜子的香糕,散发着朴素的焦香。
他的手指在糕点上轻轻按压,指尖传来极其细微的、内里硬度不均的异样感。他取出一块,小心地沿着糕体纹理掰开,松软微黏的内馅中,并非全是糖粉和糯米,而是藏着一小卷极细的、卷得紧紧的桑皮纸,纸张本身薄如蝉翼,触感柔韧。
徐逸风面色平静,迅速将纸卷取出藏入袖中,然后将掰开的香糕重新合拢,与其他几块一同包好,放在一旁,仿佛这只是件无足轻重的小插曲。这才转身,安然坐下,拿起那乌木镶银的筷子,先尝了一口汤面。汤汁果然鲜美异常,菌香浓郁。他又夹起一块素蟹粉,入口粉糯鲜香,醋味恰到好处地解了腻,口感与真蟹粉几乎无异。他吃得缓慢而专注,仪态从容,仿佛刚才什么也未曾发生。
午膳用毕,他将碗筷收拾回食盒,又将那包香糕也随意放入,置于门外廊下,自有仆役会来收取。他回到书案前,继续翻阅那套《历代泉币图考》,对着一枚枚拓印的古钱币图谱沉思,直到申时末,才将今日所阅书籍仔细整理归位,带着数页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离开琅嬛阁。
回到客房,关紧房门。徐逸风方才从袖中取出那卷细小的桑皮纸,在灯下缓缓展开。纸上的字迹极小,是用一种特殊的密写药水所书,需凑近仔细辨认方能看清。内容极其简短,只有寥寥数语:
“目标确认,已离肃州,疑向东南。三日前后,有陌生面孔持‘云纹帖’频繁出入‘漱石斋’,皆商贾打扮,谈书画古董,未露破绽。城内各码头货栈,新增三处‘庆丰’字号,背景待查。近期多加留意,若有异动,老方法联络。阅后即焚。”
字迹潦草,显然书写仓促,但信息明确。“云纹帖”显然是指那种带有三叉戟云纹的令牌或拜帖,“漱石斋”正是蔡明远书房之名,而“庆丰”这个看似普通吉利的商号名称,很可能也是赫连部关联势力的伪装之一。
徐逸风目光沉静,指尖在内力微微一催,那细小的纸卷瞬间化作一小撮灰烬,飘散无踪。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户,望着窗外又被秋雨笼罩的庭院,眼神深邃如古井。
消息证实了他的部分猜测。赫连部的触角确实已深入江南,并且对蔡府的关注非同一般。那些出入书房的“商贾”,目的绝非谈书论画那么简单。而“目标确认,已离肃州,疑向东南”这句,指的极可能是他们在黑水城遭遇的藤原健一郎一伙的残余势力,他们果然没有放弃,而且行进方向直指江南。
风雨欲来。
晚饭时分,雨下得更大了些,敲打在瓦片上噼啪作响。晚膳依旧摆在花厅,菜色比昨日更显精致,似乎是为了弥补昨日接风宴的“简薄”。除却精美的苏帮菜,桌上还多了一道用整块和田青玉籽料雕成的荷叶式笔洗盛放的冰镇莲子羹,玉质温润,雕工精湛,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蔡明远兴致颇高,甚至开了一坛珍藏二十年的女儿红,琥珀色的酒液倒入白玉杯中,香气醇厚。
“逸风今日在琅嬛阁可又有收获?”蔡明远温声问道,亲自用公筷为他布了一筷剔透的龙井虾仁。
“获益良多。”徐逸风举杯致谢,白玉杯壁触手生温,“特别是几本前朝关于古代礼器与西域图腾的笔记,所载虽零散,却可与今日所见相互印证,解开了晚辈心中不少疑惑。只是……”他略作沉吟,放下酒杯,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一点,“关于那些西夏残片上的一些奇特纹饰,其源流似乎比想象中更为古老晦涩,诸多典籍记载皆似是而非,令人难以定论,颇感困扰。”
蔡明远闻言,表示理解地点点头,他用手中象牙筷轻轻点了点那道盛在玉笔洗中的莲子羹:“学问之道,有时便如探骊得珠,欲速则不达。有些谜团,或许需要机缘,方能豁然开朗。便如这玉洗,本是书房玩器,用来盛羹,别有一番趣味。逸风不必过于焦心。”他话锋一转,笑道,“说起来,明日姑苏城内恰有一场小型的古籍珍玩交流会,就在文庙附近的‘集雅斋’举行。主办者是几位相熟的老藏家,届时会有不少周边府县的同好带来些稀奇玩意儿,不仅有古籍碑拓,还有青铜小件、古玉、瓷玩、乃至一些海外回流的小物件。或许能有意外发现。逸风若有兴趣,不妨让若兮陪你去看看,全当散散心也好。”
蔡若兮一听,也来了兴致,眼眸微亮看向徐逸风:“是啊,徐先生,集雅斋的交流会我去过几次,虽说真赝混杂,但偶尔确实能遇到些有意思的老东西,上次还见到一尊北魏的小铜佛,开脸极好。就算没有收获,去逛逛、听听行家们品评,也挺长见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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