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东都路漫·漕帮惊鸿(1/2)
“鹞”的警告,如同一声突如其来的警钟,又似一块投入看似平静潭水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小院中勉强维持的安宁,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每个角落,让所有人的心都骤然收紧。
天刚蒙蒙亮,东方的天际才透出一丝鱼肚白,镇子尚未从沉睡中完全苏醒,只有零星的鸡鸣犬吠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炊烟气息。徐逸风已将众人召集到院中。他的脸色在晨曦微光中显得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恢复了久违的锐利与清明,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他没有详细解释“鹞”的出现和那封措辞简洁却分量千钧的警告信,只是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对众人道:“我们的行踪已然暴露,此地绝不可再留,必须即刻出发,迟则生变。”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众人虽然感到十分突然,心中满是疑惑,但见徐逸风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再联想到连日来笼罩在头顶的紧张气氛和夏侯琢之前探查到的暗哨,都明白这绝非小题大做,定然是发生了极其严重的变故。一种无形的紧迫感瞬间攫住了每个人。
蔡若兮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悸,立刻展现出了出色的应变能力。她通过王镖头留下的可靠渠道,迅速而低调地雇好了两辆外观极其普通、毫不起眼,但车体结实、骡马健壮的青篷骡车,并亲自清点备足了足以支撑数日行程的干粮、清水以及一些必备的药材。她的动作麻利而有序,丝毫不见寻常千金小姐的慌乱,只有紧抿的嘴唇和微蹙的眉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没有时间客套,也没有隆重的告别。王镖头亲自将他们送至镖局后门那条僻静的小巷,抱拳拱手,压低了声音道:“蔡小姐,徐先生,诸位朋友,多多保重!山高水长,但愿后会有期!”他的眼神中带着江湖人的义气,也有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担忧,显然也嗅到了不寻常的危险气息。
骡车很快碾过小镇尚未完全清醒的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沉闷的碌碌声响,载着众人驶离了这片给了他们短暂喘息却又最终无法久留的是非之地。晨雾如轻纱般尚未散尽,将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树木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如梦似幻。回首望去,五台山那雄伟的轮廓在雾气中渐渐模糊、淡去,仿佛也将那几日惊心动魄的地宫探险、清凉寺的悲壮以及暗处的杀机,都一并留在了那片逐渐远去的山水之间,但那份沉重,却已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心底。
车行辚辚,一路向东。为了最大限度地避开可能存在的眼线和追踪,他们没有选择相对平坦好走但人也众多的官道,而是绕行那些更为偏僻、崎岖难行的乡间小路。路途固然颠簸艰辛,车轮不时碾过坑洼,引得车厢剧烈晃动,但对于急需隐匿行踪的他们来说,安全远比舒适重要。所幸,初夏的田野景色倒也宜人,充满了生机勃勃的绿意,稻田里的禾苗青翠欲滴,路旁的野花星星点点地开放着。早起的农人已经三三两两地在田间弯腰劳作,远处偶尔传来牧童骑在牛背上、信口吹出的不成调的笛声,俨然一派宁静祥和的田园风光。这难得的平和景象,暂时驱散了弥漫在车厢内的紧张气氛,也让众人紧绷的神经得以稍稍放松。
徐逸风独自靠坐在车厢壁上,双目微阖,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在争分夺秒地引导着体内微弱的内息,缓缓滋养着受损的经脉。长途跋涉对于他未愈的内伤来说,仍是不小的负担,但他深知时间紧迫,必须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进行恢复。那枚来自“鹞”的、刻着飞鸟纹和“鹞”字的铜牌,被他用细绳系好,贴身挂在胸前,冰凉的金属触感时时提醒着他暗处那双注视的眼睛,以及前方洛阳之行可能蕴含的未知风险。蔡若兮坐在他对面,时而忍不住将目光投向窗外那飞速掠过的田园景致,时而又满是担忧地望向他清瘦的侧脸和微蹙的眉头,心中五味杂陈。赵莽和陈文同乘另一辆车,小栓子则依旧紧紧挨着蔡若兮坐着,大部分时间都异常安静,只是当骡车经过摇摇晃晃的石桥,或者窗外出现某些从未见过的奇异景物时,他那双大眼睛里才会短暂地闪过一丝属于孩童的好奇光芒,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沉寂。
夏侯琢负责驾驭第一辆骡车,他江湖经验老道,眼神锐利如鹰,一边熟练地操控着缰绳,一边不时机警地留意着道路前后的动静,尤其是岔路口、树林等易于设伏的地点。一连两日,行程倒也颇为顺利,并未发现明显的跟踪迹象,沿途经过的村庄镇店也都平静如常。然而,这种平静反而让人隐隐感到不安,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死寂。
当第三日午后,视野的尽头终于出现了那条如同一条桀骜不驯的黄色巨龙般,蜿蜒奔腾、水势浩荡的大河时,车厢内的气氛不由自主地再次变得凝重起来。黄河的轰鸣声即使相隔甚远,也隐隐可闻,带着一种原始而磅礴的力量感。
风陵渡。
自古以来便是黄河上最负盛名、也最为繁忙险要的古渡口之一,地处晋、陕、豫三省交界之咽喉要冲,是连接中原与西北的重要枢纽。尚未真正靠近,那股属于大型水陆码头的喧嚣声浪便已如潮水般扑面而来。码头上帆樯如林,密密麻麻地停泊着各式各样的船只,有高大的漕运货船,有灵巧的客渡舟楫,还有不少打渔的小舢板。搬运夫们喊着粗犷有力的号子,扛着沉重的货物踩着跳板上下穿梭;商贩们扯着嗓子吆喝叫卖着各种吃食杂货;南来北往的旅客喧哗嘈杂;骡马牲畜不耐烦的嘶鸣声此起彼伏……所有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充满野性、活力与混乱的市井众生相。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土腥气、人群中散发出的汗味、以及粮食、药材、皮革等各种货物混杂在一起的复杂气味,浓烈而独特。
他们的骡车在距离码头核心区域还有一段距离的一处相对空旷的土路边停下。接下来,他们需要换乘渡船才能渡过这天堑黄河。夏侯琢跳下车辕,对掀开车帘的徐逸风低声道:“徐兄,你们在此稍候,不要轻易走动。我去打听一下最近一班渡船的情况,顺便探探这码头的风声。此地龙蛇混杂,须得多加小心。”
徐逸风微微颔首,叮嘱道:“一切小心,速去速回。”
夏侯琢点了点头,迅速整了整衣冠,将身上那股精悍之气稍稍收敛,便如同一个寻常的赶路客商,敏捷地挤入了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流之中,很快便消失在那片由各色人等构成的海洋里。
徐逸风、蔡若兮、赵莽、陈文和小栓子也相继下了车,找了个靠近河岸、有棵老柳树遮阴的相对人少的角落等待。河风带着湿凉的水汽吹来,稍稍驱散了午后的闷热。赵莽那铁塔般魁梧的身躯以及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如同警惕的猛兽般扫视四周的眼神,在这鱼龙混杂的码头上,显得格外突兀和引人注目。他下意识地环抱着双臂,肌肉贽张,如同一位忠诚的门神般站在众人身前,任何靠近的不明人员都会引来他锐利的目光。
码头上果然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光着膀子、皮肤黝黑、肌肉结实的漕帮子弟吆喝着指挥装卸;穿着绸衫、头戴瓜皮帽的各地商贾忙着洽谈生意、清点货物;背着包袱、风尘仆仆的跑单帮旅客行色匆匆;还有那些赤着脚、衣衫褴褛、喊着号子拉纤的苦力……形形色色,构成了一幅生动的底层江湖画卷。在这种地方,陌生而显眼的面孔,很容易成为某些人眼中的“肥羊”或“麻烦”。
果然,没过多久,几个穿着统一青色短褂、膀大腰圆、面色倨傲、眼神流里流气的汉子便注意到了他们这一行看起来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外乡人”。尤其是赵莽那明显是练家子的体魄和毫不避讳的戒备姿态,似乎被他们当成了某种潜在的挑衅或可供敲诈的信号。
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显然是头目的汉子,嘴里叼着根草茎,晃着膀子,带着几个同伴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他斜着一双三角眼,上下下地打量着赵莽,语气充满了不屑与挑衅:“喂,那边那个大个子!哪条道儿上混的?懂不懂这风陵渡的规矩?这地界儿,是你能随便瞪着眼瞎瞅的?知不知道招子放亮点儿?”
赵莽的脾气本就火爆,哪受得了这种无故寻衅,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瓮声瓮气地回敬道:“俺看俺的风景,碍着你什么事了?这路是你家开的?”
“嘿!你个乡巴佬,还挺横!”刀疤脸身后的几个同伴立刻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个个叉腰瞪眼,气势汹汹,“疤爷跟你说话是给你面子!告诉你,这风陵渡码头,是咱们漕帮说了算的地盘!看你们这鬼鬼祟祟的样儿,不是逃窜的江洋大盗,就是待宰的肥羊!识相点的,赶紧掏点茶水钱、孝敬钱,爷们儿心情好,还能保你们平平安安过河!不然的话……”说着,几人都不怀好意地冷笑起来,手按在了腰间的短棍或匕首上。
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敲诈勒索了。赵莽怒火上涌,双拳紧握,骨节发出嘎巴的声响,当下就要发作。蔡若兮见状,心中暗叫不好,连忙上前一步,巧妙地挡在赵莽身前,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带着惊慌与恳求的神色,声音柔婉地说道:“几位大哥请息怒!请息怒!我们只是从山西来的普通生意人,初次路过贵宝地,确实不懂此地的规矩,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几位大哥海涵,千万莫要与我们一般见识。”说着,她动作迅速地从衣袖中摸出一块约莫一两重的碎银子,双手递了过去,姿态放得极低,“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请几位大哥喝杯粗茶,消消气。”
她举止得体,言语柔和谦卑,既给了对方一个十足的下台阶,又保全了己方的基本体面,显示出良好的教养和应变能力。那刀疤脸瞥了眼银子,撇了撇嘴,似乎嫌少,但目光又不由自主地在蔡若兮姣好的面容和虽经风尘却仍显不俗的衣着气质上打了个转,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眼中的贪婪之色反而更浓了:“嗬,小娘子倒是挺会来事儿,说话中听。不过嘛……就这么点银子,打发要饭的呐?你们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大帮子人,就值这个价?当我们漕帮兄弟是要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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