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舌灿莲花,暗种疑根(2/2)
冷焰坦然迎着他的目光,眼神诚恳中带着医者的执着:「老朽所言,皆源自典籍记载与脉案分析。《本草杂论》中确有提及芷萝藤与赤焰椒相克之性,只是极为隐晦,常人难以注意。而先帝脉案与王爷症状的相似,更是佐证。老朽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此推断绝非空穴来风!王爷若不信,可命人暗中查证,先帝晚年是否长期同时接触此香与此椒,以及……太后宫中,是否曾大量备有或使用过‘柔芷香’!」
她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萧绝耳边。他没有立刻暴怒,而是缓缓靠回椅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羊脂玉佩,眼神晦暗不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石室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冷焰垂着眼睑,心中却如明镜一般。她知道,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它会在萧绝多疑的心里迅速生根发芽。无论他信不信,他都会去查。而只要他去查,就必然会发现更多指向太后的蛛丝马迹。这对母子之间本就脆弱的信任,将彻底瓦解。
这才是最致命的复仇——让他们从内部开始互相撕咬。
不知过了多久,萧绝才缓缓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漠,但细听之下,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寒:「先生今日所言,关系重大,出了此门,不得再对任何人提起。」
「老朽明白!老朽明白!」冷焰连忙应道,「此等宫闱秘事,老朽岂敢妄言,今日若非王爷垂询,老朽便是烂在肚子里,也绝不敢吐露半个字!」
萧绝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他话锋一转,问道:「先生今日在藏书阁,可还看了其他什么?」
冷焰心中一凛,知道正题来了。她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是那副老迈昏聩却又对医术痴迷的模样:「回王爷,老朽还看了一些前朝御医留下的针灸笔记,以及几本关于疑难杂症的案例集,想着或能触类旁通,找到更好的方法为王爷缓解痛苦。哦,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实则是从身上更隐蔽处)摸出一个小巧的、不起眼的褐色香囊,双手呈上:
「老朽在翻阅典籍时,偶然看到一个古方,以此几种药材混合制成香囊随身佩戴,有温通经脉、抵御寻常寒湿之效,虽不能根治王爷寒毒,但或可在平日里稍作缓解,减轻些许不适。此乃老朽一点心意,药材普通,不敢说有大用,还请王爷笑纳。」
那香囊做工粗糙,正是她这样一个“落魄老妪”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而里面装的,也确实是一些常见的温性药材,但其中混入了极其微量的、来自那包金锭中追踪蛊虫的……排泄物。这东西气味极淡,混在药香中根本无法察觉,但对同源的母蛊,却有着微弱的吸引和干扰作用。
萧绝目光落在那个不起眼的香囊上,又抬眸深深看了冷焰一眼,似乎在判断她此举的用意。是真心示好?还是别有图谋?
片刻后,他对旁边的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会意,上前接过香囊,仔细检查了一番,又凑近闻了闻,确认并无明显毒物或异常后,才对萧绝微微点头。
萧绝这才淡淡道:「先生有心了。」示意内侍将香囊收下。
「王爷洪福齐天,定能逢凶化吉。」冷焰适时地奉承一句,然后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之色,「王爷若暂无其他吩咐,老朽……老朽年纪大了,今日耗神过度,可否先行告退歇息?」
萧绝摆了摆手:「先生辛苦,回去好生休息。明日继续去藏书阁,若有任何发现,随时来报。」
「老朽遵命。」冷焰起身,依旧是那副颤巍巍的样子,行礼告退。
就在她转身,即将踏出静心斋门槛的刹那,身后传来萧绝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先生昨日受惊了。本王已查明,是厨房一个新来的仆役不慎,用了不洁的水源淘米,才致使先生身体不适。那人,已被杖毙。」
冷焰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感激”地道:「多谢王爷为老朽做主!」心中却是冷笑:好一个“不慎”,好一个“杖毙”。这弃车保帅、杀人灭口的手段,倒是干脆利落。
她不再停留,在内侍的引领下,缓缓离去。
看着那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萧绝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骇人的阴沉。他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吓得旁边的内侍浑身一颤。
「柔芷香……赤焰椒……父皇……太后……」他齿缝间挤出这几个词,眼中翻涌着滔天的巨浪和杀意。
「来人!」他低喝一声。
阴影中,一名心腹侍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单膝跪地。
「去查!给朕彻底地查!」萧绝的声音如同万年寒冰,「查先帝晚年所有饮食、熏香记录!查太后宫中,近十年来所有用香明细、香料来源!还有三年前朕北境之行前后,所有接触过朕饮食、物品的人,给朕一个一个地筛!记住,要暗中进行,若有半分泄露,提头来见!」
「是!」侍卫领命,身影再次融入阴影。
萧绝独自坐在空荡的静心斋内,手指紧紧攥着那枚羊脂玉佩,指节泛白。他想起父皇晚年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拉着他的手念叨惠妃的样子;想起太后总是那般慈眉善目,却在他追问生母之事时语焉不详;想起自己身中寒毒后太后的“关切”与提供的那些“名医”……
以往被忽略的细节,此刻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串联成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
如果……如果这一切真的是那个看似与世无争的女人所为……那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为了权力?还是为了掩盖某个更大的秘密?
他猛地将玉佩摔在地上,上好的美玉瞬间碎裂。
「无论你是谁,」萧绝眼中血红,一字一顿地低语,「敢算计到朕的头上,朕必让你……付出代价!」
而另一边,冷焰回到石室,闩上门后,脸上那副老态龙钟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锐利。她走到火盆边,用铁钳夹起那枚被“供奉”在角落的金锭,毫不犹豫地将其投入了即将熄灭的炭火中。
微弱的火苗舔舐着金锭,藏在内部的追踪蛊虫在高温下迅速焦枯、死亡,化为一丝几乎看不见的青烟。
她轻轻吹了吹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尘,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戏台已经搭好,棋子已经落下。接下来,她只需要静待……那场母子相残的好戏,缓缓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