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贡品(2/2)
更让我感到害怕的是,他开始有一些怪异的小动作。
他会时不时地、毫无征兆地耸动一下右边的肩膀,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让他感觉不适,想要甩掉。有时候,他会抬起左手,绕过脖子,去轻轻揉捏自己右肩后方的那块肌肉,动作轻柔得诡异,仿佛在安抚什么。
有一次,我半夜醒来,发现他不在床上。我心下一惊,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看到卫生间的门虚掩着,里面有灯光。我凑过去,从门缝里看到他正站在洗手池的镜子前。
他不是在照镜子。
他侧着身,头极力地扭向右边,眼睛死死地盯着镜子里自己右肩的后方。他的表情扭曲,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无声的质问。他就那么盯着,一动不动,像是要通过目光,将镜子里那个看不见的东西灼穿。
我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悄悄地退回了房间。那一刻,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那天晚上,他吞下的不仅仅是一块供过的糯米糕。有什么东西,真的跟着那块点心,一起进入了他的身体,或者……趴在了他的身上。
大概过了三四天,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终于被打破了。
那天下午,天色阴沉,眼看就要下雨。林凡依旧坐在沙发上发呆。我坐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忽然,林凡毫无预兆地开口了,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它……很轻。”
我猛地抬起头,心脏骤停了一拍。
他依旧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膝盖,仿佛在自言自语。
“刚开始……没什么感觉。”他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就是觉得……右边肩膀有点沉,像挂了件湿衣服。”
我屏住呼吸,不敢打扰他。
“后来……就感觉到了。”他停顿了很久,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语,“冰凉冰凉的……像一块……一直化不开的冰。”
“它……”我鼓起勇气,声音发颤地问,“它是什么样子?”
林凡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种极其痛苦和困惑的神情。
“看不清……扭过头……什么都看不见。”他抬起手,用指尖极其轻微地指了指自己的右肩后方,“但是……能感觉到……形状……不太像人……”
不太像人?我浑身的汗毛又一次竖了起来。
“有时候……是软的……像一团湿透了的棉花……”他继续喃喃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的虚空,“有时候……又好像……有很多只脚……非常细……非常冷……轻轻地抓着我的肩膀……”
他的描述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却带着一种身临其境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感。我仿佛能透过他的话语,“看到”那个趴在他背上、无形无质却又沉重冰凉的“东西”。
“它……有声音吗?”我颤声问。
林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哆嗦了一下。
“有……”他的声音更低了,带着恐惧,“有时候……像叹气……很轻……很长……就在我耳朵边上……”
他猛地抬起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右耳,脸上露出极度厌恶和恐惧的表情。
“还有……晚上……”他眼神里的恐惧加深了,“它会动……很慢……一下……一下地……蹭着我的背……”
我想起那天晚上听到的细微摩擦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为什么……是我?”林凡终于抬起头,看向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充满了无助和崩溃,“我只是……吃了块点心……”
他的问题,我无法回答。
从那天起,林凡似乎放弃了对“科学”的坚守,开始变得疑神疑鬼。他拒绝再吃任何来历不明的食物,尤其是颜色发白、质地软糯的东西。有一次我买了些云片糕,他看到后反应极大,几乎是歇斯底里地让我立刻扔掉。
他对温度的变化也变得异常敏感,总是抱怨家里冷,尤其是右边身体。明明是大夏天,他也要在右肩上搭一条厚厚的毛毯。晚上睡觉,他一定要用被子把自己右半边身体裹得严严实实,仿佛那样就能隔绝掉那种如影随形的冰冷触感。
他不再站在窗边发呆,因为他说,当窗外天色暗下来时,他能从玻璃的反光里,看到自己肩膀上那个模糊的、扭曲的“影子”变得更加清晰。
他的精力也越来越差,总是很容易疲惫,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我带他去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从头到脚,从内科到神经科,所有的检查结果都显示——他很健康,至少,在生理指标上,没有任何问题。
医生只能将其归结为“神经衰弱”、“焦虑症”,开了一些安神助眠的药物。但那些药,对他毫无作用。
我知道,问题不出在他的身体上。
出在那个“东西”上。
那个通过一块供过逝者的糯米糕,缠上他的,趴在他背上的,“不太像人”的东西。
它无声无息,无形无质,却沉重而冰冷,正一点点地吞噬着他的阳气,他的精神,他作为一个“人”的鲜活气息。
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束手无策。
我曾经偷偷打电话给婆婆,支支吾吾地问了关于奶奶供品的事情。婆婆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叹了口气,说:“有些规矩,老祖宗传下来,总是有道理的。以后……别再碰那些东西了。”
挂了电话,我心里一片冰凉。
道理?现在明白这个道理,代价实在太大了。
今天晚上,林凡睡得很沉,或许是那些安眠药终于起了点作用。但我却毫无睡意。
我侧躺着,在黑暗中,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路灯光,看着他的背影。
他面向另一边,蜷缩着。被子盖到他的肩膀。在一片模糊的昏暗光线下,他右肩那里的被子轮廓,似乎……似乎真的比左边要显得臃肿一些,微微地隆起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是我眼花了?还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有林凡因为药物作用而变得沉重悠长的呼吸声,一起,一伏。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之中,我似乎……听到了一点别的什么声音。
非常非常细微,夹杂在林凡的呼吸声里。
像是一种极轻极缓的,湿漉漉的,摩擦声。
咝……咝……
一下,又一下。
仿佛来自他的后背,来自那床被子之下,来自那个……隆起的模糊轮廓。
我猛地闭上了眼睛,用被子死死蒙住头,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声音,却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清晰地、持续地,响在我的耳膜深处,响在我的灵魂里。
咝……咝……
它还在。
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