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那片树叶叫我名字(2/2)
她拿起黄表纸,手指蘸着碗里的清水,在纸上飞快地画着谁也看不懂的符号,嘴里念念有词,声音低哑含混。念到最后,她猛地将黄表纸拍在我的额头上。
说来也怪,那纸一贴上额头,一股难以形容的清凉感瞬间渗透进来,像是三伏天吞了冰块,我滚烫的脑袋为之一清,连浑身的酸痛都减轻了不少。糊里糊涂的意识,也清晰了许多。
胡婆婆盯着我,眼神严肃得可怕:“听着,娃子。缠上你的,是邻村刚走没多久的张老头。他是不是让你捎话给他家老三?”
我虚弱地点了点头。
“这就没错了。”胡婆婆压低了声音,“他这是心里有执念,放不下阳间的事,又没法直接给家里人托梦,碰巧你从那儿过,八字又轻,就找上你了。你凑近看了,听了,还算是应了,这就沾上了因果。答应死人的事,尤其是这种带着念想的事,办不成,他真能一直缠着你,直到你……替他办完为止。”
母亲吓得几乎要瘫软在地,带着哭音求道:“婆婆,您可得救救孩子啊!”
胡婆婆沉吟片刻,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病,光吃药烧符纸治不了根。要想他彻底好利索,安安生生的,你得亲自去一趟张家,找到他家老三,把张老头的话,一字不差地告诉他。记住了,必须是你亲自去说,话必须带到。等那边拿到了东西,这边自然就断了牵连。”
她顿了顿,加重语气:“但是,娃子,去传这话,有讲究。第一,必须在太阳落山之前到他家,天黑了,阴气重,对你不好。第二,进了门,别东张西望,尤其别看人家供奉祖先牌位或者挂遗像的地方。第三,话传到,转身就走,别停留,别吃喝他家的东西,也别收任何谢礼。回来的时候,别走原路,绕个弯,进家门前,在门口跺三下脚。”
母亲千恩万谢,连忙记下。胡婆婆又画了几道符,让我贴身放着,说是能暂时护着我。她临走前,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娃,记住婆婆的话。有些东西,你可以不信,但不能不敬。这世上,有些线,跨过去了,就难回头。”
胡婆婆走后,我虽然还在发烧,但意识清醒了很多。母亲不敢耽搁,立刻出门去打听张爷爷家老三的消息。好在张家老三昨天刚好从省城回来,准备处理父亲去世后的琐事,人就在老宅里。
下午,日头已经开始西斜,母亲给我裹上厚厚的棉衣,扶着我下了床。脚踩在地上,像踩着棉花。我们出了门,朝着村东头的张家老宅走去。
阳光斜照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我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好像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路两旁的房屋树木,在眼中都显得有些扭曲,带着一层说不清的灰败色调。
到了张宅那扇熟悉的旧木门前,母亲上前叩响了门环。里面传来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张家老三那张带着倦容和悲伤的脸。他看见我们,有些诧异。
母亲按照胡婆婆教的,抢先开口,语气尽量平静:“三哥,打扰了。我家孩子前几天扫墓回来,身子就不太舒服,说是……梦到张叔了,张叔好像有话让他带给你。”
张家老三愣了一下,眉头微皱,看了看我烧得通红的脸和萎靡的神色,侧身让我们进去:“进来说话吧。”
我记着胡婆婆的嘱咐,站在门槛外没动,低着头,眼睛只看着自己的鞋尖,用带着鼻音的、虚弱的声音,飞快地、一字一顿地把那天在叶子前听到的话复述出来:
“张爷爷说,屋后老墙缝里,东西留着,给你。”
说完,我也不等张家老三反应,扯了扯母亲的衣角,转身就走。脚步虚浮,却走得飞快,几乎是逃离。身后传来张家老三疑惑的“哎?这孩子……”的声音,我们也充耳不闻。
按胡婆婆说的,我们没走来时的那条大路,而是绕到村子后面,从一条长满荒草的小径穿行。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扭曲地投在坑洼的土路上。我一路上都紧紧攥着口袋里那几张符纸,手心全是冷汗。
回到家门口,母亲扶着我在门槛前站定,我抬起软绵绵的腿,用力在门口的石板上跺了三下。
“咚、咚、咚。”
声音沉闷,带着回响。
说来也怪,这三脚跺下去,一直萦绕在我后颈的那股若有若无的凉气,好像真的消散了。回到屋里,躺回床上,虽然还在发烧,但那种被什么东西死死压着、透不过气的沉重感,减轻了大半。当晚,我睡得出奇踏实,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第二天早上,我醒了。烧退了大半,虽然身上还没什么力气,但头脑清明,喉咙也不再干痛。窗外天光大亮,鸟叫声清脆悦耳。
母亲红着眼圈,端来一碗温温的小米粥,絮絮叨叨地说着:“可算是见好了,吓死我了……刚才在井边碰到你张婶,她说她家老三昨天下午,真在屋后那堵快塌了的土坯墙裂缝里,掏摸出一个小油布包,里面是他爹省吃俭用攒下的几百块钱,还有一张叠得小小的、他小时候画的歪歪扭扭的全家福……你说这老头子,临走还惦记着这个……”
我默默地喝着粥,没有接话。
病,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来了,又莫名其妙地好了。但有些东西,好像永远地留在了那个清明雨后,那片诡异摆动的叶子
从那以后,我走路总是下意识地避开那些茂密的草丛和灌木。偶尔在无风的天气里,看到哪片叶子不合常理地动一下,心里都会“咯噔”一下,立刻移开目光,加快脚步。
五叔公说的或许不全对,但也绝非空穴来风。那片独自狂舞的叶子,那个通过叶子传递的执念,以及胡婆婆那双看透阴阳的眼睛,都在无声地告诉我——这世间,有些界限,模糊而幽深,远比我们想象的,要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