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纸童推车(2/2)
大伯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他死死握着方向盘,手心里全是冷汗,眼睛瞪得酸涩,不敢眨一下。他只盼着快点,再快点,冲到前面爷爷家所在的村子,冲到有光亮、有人气的地方!
这一段路,不过十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直到前方隐约出现了零星的灯火,看到了村头那棵熟悉的老槐树模糊的轮廓,大伯几乎要虚脱。也就在车子冲进村子范围的那一刻,车尾那如跗骨之蛆的“咚咚”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土路上磨出刺耳的声音。车停稳了,他几乎是瘫在驾驶座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跳得像要擂破胸膛。他颤抖着,鼓起最后的勇气,再次看向后视镜。
车后,空荡荡的。只有村口一点微弱的光线,照亮了一小片尘土。那四个追逐了一路的纸童子,消失了。
他连车都没敢立刻开回家,直接开到了村里我爷爷住的老屋门口,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车,冲进了院子。
……
这件事,后来在我们家流传开来,听得所有人后脊梁发冷。而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大伯后来仔细回忆,他发现车子开始不对劲、被那四个纸童子跟上的地方,跟我爷爷很多年前提到过的、他遇见那个“白衣女人”的地方,相距不远,几乎就是同一段河道附近的乡路!
关于我爷爷和那个白衣女人的事,也是我们家族里一桩带着神秘色彩的旧闻。
爷爷年轻时,是走村串乡的货郎。那时交通基本靠走,他常常天不亮就出门,半夜才顶着星光回来。有一段路,紧挨着村外那条叫“月亮河”的河道,蜿蜒曲折。爷爷说,有好几次,他深夜独自挑着担子走过那段河岸时,总能看到同一个女人,穿着雪白雪白的长裙子,背对着路面,坐在河边的石头上,一下一下,慢悠悠地梳着头。
河岸荒凉,夜半时分,怎么可能有个女人在那里梳头?爷爷心里也犯嘀咕,但他胆子大,又是走惯了夜路的,起初只当是看花了眼,或者是谁家的小媳妇闹别扭跑出来了。可次数多了,他就觉出不对来了。那女人永远是一样的姿势,一样的白衣,坐在同一块石头上,仿佛亘古就在那里。有月亮的晚上,能隐约看到她梳头的手臂,白得吓人,没有一点活气。
后来,村里有个壮年男人,在月亮河里淹死了。捞上来的时候,人都泡得变了形。下葬那天,爷爷也去帮忙了。那天之后,他再走夜路经过那段河岸,那个梳头的白衣女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怪事还没完。就在那淹死的男人头七那晚,爷爷睡得正沉,忽然梦见那个女人来到了他的床边。依旧是白衣,但这次是正面,爷爷说他看不清那女人的脸,模模糊糊的,只觉得异常苍白。那女人就站在那里,对他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谢谢你看见我,现在我可以走了。”
爷爷一个激灵从梦里醒过来,窗外月色正好,屋里空空荡荡,哪有什么女人。但他心里却奇异地明白了,那个河边的白衣女人,恐怕不是活人,她的出现,或许就跟那个淹死的男人有关。而他的“看见”,无形中,似乎了结了她某种滞留世间的缘由。
这件事,爷爷生前当奇闻异事讲过几次,我们小辈听了,虽觉得诡异,但年代久远,感触不深。直到大伯开出租车遇上了那四个纸童子,两件事在空间上奇妙地重合了,我们才真正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我们这一带,有个延续了很久的丧葬习俗。家里有人去世,搭建灵堂时,除了遗像、香烛、供品,必定要请手艺好的师傅,用竹篾和彩纸,扎四个“接引童子”,也就是两个童男,两个童女。童男通常穿着绿色的纸衣,童女穿着红色的纸衣,脸上用简单的笔墨画出五官,表情呆滞,带着一种程式化的、诡异的笑容。这四个纸童子,就分立在灵堂两侧,或者棺材前方,据说是为了引导亡魂顺利前往阴间,不至于迷失路途。下葬之时,这四具纸扎童男童女,也会随着其他纸钱、纸马一同烧掉。
大伯后视镜里看到的,那四个蹦跳追逐、穿着暗红暗绿衣服的小孩,不正和灵堂里摆放的接引童子,一模一样吗?
红色的,绿色的,在绝对的黑暗中,本不可能被肉眼分辨的颜色,却偏偏能被“看见”……那不是阳间的光能照出的色彩,那只能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不祥的幽光。
所有人都后怕不已。如果那晚大伯不是当机立断,油门踩到底拼命逃离,如果他被追上了,或者停下车……会发生什么?那四个纸糊的接引童子,它们追的,究竟是大伯的空车,还是……车里的什么东西?亦或是,它们只是循着某种本能,在那个特殊的地点,重复着某种引导亡魂的举动,而大伯的车,不幸闯入了它们的“路径”?
谁也说不清。
只知道,有些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有些看似荒诞不经的习俗背后,或许都藏着我们无法理解、却又真实不虚的警告。月亮河畔那段路,从此成了我们家族里一个心照不宣的禁忌。而大伯,也再不肯在深夜,独自开车走那条没有路灯的乡村旧路了。
黑暗深处,有些东西,你不去看它,它或许,也在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