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劫后余生(1/2)
沉重的牢房的大门缓缓打开,铁锈与潮湿的霉味混杂着狱中的浊气扑面而来,又被门外涌入的清风渐渐吹散。两名面无表情的狱卒上前,手中的铁钳夹起贾政、贾琏、宝玉三人手脚上的刑具,“哐当”几声脆响,冰冷的枷锁应声落地,在地面上砸出浅浅的凹痕。
阳光骤然倾泻而下,照在几人的脸上,贾政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眼角的皱纹里还嵌着牢狱中积攒的污垢。刺目的光线让他有些眩晕,抬手挡在眼前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掌早已粗糙不堪,布满了细密的裂口。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场抄家流放的浩劫,最终会因贾环那个素来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庶子而出现转机——圣上念及贾环在平定边境之乱中略有微功,特赦将他的流放改为削职为民,归还了部分田地和家产。这份恩典来得猝不及防,却也带着无法弥补的缺憾。
王夫人终究是没能熬过那段屈辱的日子。昔日里养尊处优的荣国府主母,被投入大牢后受尽了下人的白眼与欺凌,不堪受辱之下竟选择了自缢。贾政是在狱中听闻这个消息的,彼时他只觉得心口像是被巨石碾过,痛得喘不过气,却连为她收尸的资格都没有。后来才从狱卒口中辗转得知,王夫人的尸体被草草裹了块破席,拉到城外的乱葬岗埋了,连块墓碑都没有。想到这里,贾政的眼眶微微泛红,浑浊的眸子里翻涌着悲痛与无力,只是如今大局已定,当务之急是尽快回家,料理贾母的后事。如今贾母的尸体还停放在铁槛寺内,无人照料。
贾政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站着几个人影,为首的正是赵姨娘。她一身粗布素衣,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只是斜斜插了一支样式陈旧的银钗,那还是当年贾政偶然赏给她的。往日里总是带着几分谄媚与算计的脸上,此刻满是期待与焦灼,那双不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监狱大门的方向,生怕错过了什么。她的身边站着探春和惜春,姐妹二人也都是一身素服,布料洗得发白,探春的眼角带着淡淡的青黑,想来这些日子为了打点上下、照料家事,定然是操劳过度;惜春依偎在赵姨娘身边,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看到贾政等人缓缓走出,赵姨娘的双眼瞬间红得像要滴血,再也忍不住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了贾政的衣袖。她的手指冰凉,微微颤抖着,触碰到贾政粗糙的手掌时,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老爷,老爷你可算回来了!”她的声音哽咽着,带着难以言喻的狂喜与后怕,“我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贾政看着眼前憔悴不堪的赵姨娘,心中五味杂陈。往日里他对这个庶妻并不算亲近,甚至时常因其小家子气而心生厌烦,可如今,在经历了家破人亡、众叛亲离之后,这份不离不弃的守候,竟成了他此刻最温暖的慰藉。他伸出同样颤抖的手,轻轻拍了拍赵姨娘的手背,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夫妻二人相对无言,唯有喜极而泣的泪水无声滑落。
“姨娘,”探春强忍着眼底的酸涩,上前一步轻轻扶住赵姨娘的胳膊,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如今老爷平安回来,合该高兴才是,家里都准备好了,咱们有话回家说吧。”她说着,目光转向一旁的贾琏和宝玉。
贾琏身形消瘦了大半,往日里风流公子早已不见踪影,身上的衣服宽大得晃荡,满脸的胡茬杂乱无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剩下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透着疲惫与戾气。宝玉更是狼狈,头发枯黄打结,胡乱地披散在肩头,面色枯黄得像一张薄纸,颧骨高高凸起,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哪里还有半分当年那个面如冠玉、风流倜傥的宝二爷的模样?他眼神涣散,像是失了魂一般,直直地望着前方,对周遭的一切都显得漠不关心。
探春的目光落在贾琏身上,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琏二哥哥,平儿和巧姐都找到了,前些日子平儿带着巧姐躲到了乡下的亲戚家,如今已经接到庄子上了,正在家里等你呢。只是……凤姐姐她……”提到王熙凤,探春的眉头紧紧蹙起,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无奈与惋惜,“她身上的人命官司证据确凿,官府那边已经定了案,恐怕……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哼!”贾琏猛地冷哼一声,眼底瞬间燃起怒火,语气中满是怨毒,“提那个贱人干什么?我恨不得她死了才好!若不是她平日里包揽诉讼、放高利贷牟利,为了钱财逼死了多少人,咱们荣国府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我又怎么会被她牵连,从堂堂的荣国府二老爷变成如今这削职为民的丧家之犬!”他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将这牢狱之灾、家破人亡的所有怨恨,都归咎到了王熙凤的身上。
探春见状,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提及王熙凤,转头看向一旁的宝玉,声音放柔了许多:“宝玉,宝姐姐之前被没入官奴,我们已经设法将她赎了出来。如今她也在庄子上,正盼着你回去呢。”说着,她便伸出手,想要去拉宝玉的胳膊。
可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宝玉衣袖的那一刻,宝玉突然痴痴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干涩而凄厉,听得人头皮发麻。“家?”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扫过众人,“哪里还有家?我们的家不是早就被抄了吗?”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大姐姐走了;老祖宗走了;母亲也走了……晴雯去了,鸳鸯姐姐去了,如今凤姐姐也要去了。林妹妹呢?湘云妹妹呢?她们都去了哪里?是不是也像其他人一样,再也找不到了?”他一边说,一边疯狂地大笑,眼泪却顺着眼角滚落下来,混合着脸上的污垢,留下一道道丑陋的痕迹,“散了,都散了……哈哈哈!”
眼见宝玉这般疯疯癫癫的模样,众人都愣在了原地,脸上满是惊愕与痛心。赵姨娘止住了哭泣,担忧地看着宝玉,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贾琏脸上的怒气也渐渐消散,只剩下一丝复杂的怅然。
贾政看着宝玉变成这副模样,心中像是被钝刀割一般难受,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无奈:“哎,宝玉这孩子,想必是在牢里受了太大的委屈,又亲眼目睹了太多生离死别,怕是被吓傻了。回去之后,赶紧给他找个郎中看看,或许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兴许就能恢复过来了。”
众人纷纷点头,经历了这么多事,大家都早已身心俱疲,此刻唯一能做的,便是珍惜这劫后余生的安稳。探春不再多言,引着贾政、贾琏、宝玉三人上了头一辆宽敞一点的马车,赵姨娘、探春和惜春则上了后面一辆小一点马车,车夫吆喝了一声,两辆马车缓缓驶离了监狱门口,朝着京郊的小庄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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