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新安夜雨 猜忌与恐惧的发酵(1/2)
洹水之盟的“和平”气息,比秋日早晨的薄雾消散得还要快。当项羽率领着庞大的联军——包括他直属的楚军、各路诸侯军队,以及那二十万心头揣着兔子、眼神里满是迷茫与惶恐的秦军降卒——开始浩浩荡荡西进之时,一种诡异而危险的气氛,便开始在这支成分复杂的队伍中弥漫、发酵。
如果说项羽在殷墟对章邯说的那句“不如击杀之”是埋下的一颗恶种,那么,西进路上的每一天,都是在给这颗种子浇水施肥,催它破土而出。
首先发难的不是高层将领,而是底层的士兵。联军中,尤其是楚军和部分诸侯军队里,有多少人当年曾被征发徭役,或者戍边经过秦中?那时候,他们是任人驱使的民夫,是卑微的戍卒,而押送、监管他们的秦军吏卒,则是高高在上、动辄鞭打斥骂的“爷”。那种被欺凌、被奴役的记忆,如同刻在骨头上的屈辱,平日里被生活的艰难掩盖,此刻,却在这“攻守之势异也”的情境下,被彻底点燃了。
“嘿!瞅见那小子没?当年在骊山修陵,就是他拿鞭子抽俺,说俺偷懒!”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楚军老兵,指着不远处一队正在埋头行军的秦军降卒中的一个低级军官,对同伴咬牙切齿地说。
“娘的!真是天道好轮回!现在轮到他们当孙子了!”同伴啐了一口唾沫,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和报复的快意。
这种情绪,如同瘟疫般在联军士兵中传染开来。一开始还只是言语上的讥讽和挑衅。
“喂,秦狗,走快点!没吃饭啊?”
“还以为自己是威风凛凛的官爷呢?现在不过是咱们的阶下囚!”
秦军降卒们大多低着头,默默忍受。他们刚经历巨鹿之败,主帅投降,士气本就低落到了极点,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敢有半分反抗?只盼着能活着走到关中,或许真如章将军(现在该叫雍王了)和司马欣将军所说,能有一条生路。
然而,忍耐并未换来尊重,反而助长了欺凌的升级。很快,言语侮辱变成了推搡,变成了抢夺。
一个秦军降卒怀里揣着仅剩的半块干粮,被一个楚军士兵蛮横地抢走,还顺手给了他一耳光:“爷饿了,孝敬爷是应该的!”
另一个降卒脚上的草鞋破了,步履蹒跚,旁边的诸侯兵故意伸脚绊了他一个跟头,引来一阵哄笑:“秦狗连路都不会走了?”
甚至发展到后来,楚军和诸侯兵们开始将秦军降卒视为随军的奴隶和战利品。让他们背负最重的行李,干最脏最累的活,稍有懈怠,非打即骂。晚上扎营,秦军降卒的营区往往被安排在最低洼、最潮湿的地方,领取的粮草也是最次、最少的一份。
曾经同为军人的一点点尊重,早已荡然无存。仇恨的宣泄,不需要理由,只需要一个更弱的对象。
在这支庞大的西进队伍中,有两个小人物,他们的遭遇,恰是这二十万人处境的一个缩影。
一个是楚军里的老油条,名叫张三,人送外号“滚刀肉”。当年修驰道,没少挨秦军监工的鞭子,屁股上至今还有两道疤。此刻,他正叉着腰,对着几个负责给他们这支小队打水劈柴的秦军降卒颐指气使:
“你!对,就你!没吃饱饭啊?柴火劈这么细,够烧个屁!还有你,打的水浑得跟泥汤似的,想让爷拉肚子啊?重新去打!”他一边骂,一边用脚踢着地上的柴火,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
那几个秦军降卒敢怒不敢言,其中一个年轻点的,嘴唇都咬出了血印子,眼神里压抑着怒火。旁边一个年长些的降卒赶紧拉了他一把,低声用秦腔劝道:“娃,忍一哈,忍一哈就过去了……”
另一个则是秦军降卒中的一名百将(低级军官),名叫李肆。他此刻正和自己的几个老部下,挤在一个漏风的破帐篷角落里,听着外面淅淅沥沥开始下起的冷雨,愁容满面。
“百将,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士兵小声问道,声音带着哭腔,“他们根本不把咱当人看……”
李肆叹了口气,摸了摸怀里,空空如也,最后一点私藏的干粮昨天也被抢了。他压低声音,几乎是气声说道:“都少说两句!隔墙有耳!”
另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老兵愤愤地捶了一下地面(没敢用力,怕引来注意):“章将军……雍王他倒是好了,在楚营里吃香喝辣,封王了!可苦了咱们这些打回关中……可现在这算啥?比俘虏还不如!”
李肆的眼神黯淡下来。他何尝没有这种想法?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楚军巡逻队靠近,才用极低的声音,说出了这些天在秦军降卒中私下流传最广、也最让人恐惧的议论:
“我听人说……章将军他们,怕是骗了咱们啊。”他顿了顿,感受着周围部下瞬间绷紧的呼吸,“‘章将军等诈吾属降诸侯。’这话,你们听过没?”
几个士兵默默点头,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李肆继续道,声音更加低沉:“‘今能入关破秦,大善;’——这是最好的结果,咱们还能将功折罪,说不定真能回家。”
“可‘即不能,’万一打不下关中呢?”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沉重,“‘诸侯虏吾属而东,秦必尽诛吾父母妻子!’”
最后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穿了每个人的心理防线。
是啊,他们现在是降卒!他们的家人,父母、妻子、儿女,都还在秦国的统治下!按照秦法,降敌者,家属连坐!如果项羽没能打下关中,反而被秦军反击成功,或者就算打下了,项羽把他们这些降卒当做奴隶带回东方,那远在关中的家人会是什么下场?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恐慌和后悔的情绪,如同帐篷外越来越密的冷雨,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每一个秦军降卒的心里。他们开始窃窃私语,交换着担忧和恐惧。队伍中的怨气越来越重,虽然表面上依旧沉默,但那沉默之下,是即将沸腾的岩浆。
这种不安的气氛,自然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英布,这位项羽麾下头号的猛将兼“拆迁办主任”(擅长攻坚和破坏),本身就带着一股戾气。他对项羽在洹水边那句“不如击杀之”的指示,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在他看来,这些秦卒就是不稳定因素,是浪费粮食的累赘,是潜在的叛徒。
他骑着马,在行军队伍旁巡视,敏锐地捕捉到了秦军降卒营地里那种压抑的、带着敌意的沉默,以及他们看向楚军士兵时,那偶尔闪过的、难以掩饰的怨恨目光。
“哼,一群养不熟的狼崽子。”英布冷哼一声,拨转马头,直奔中军去找项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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