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一个纸人士兵（2/2）

孙武瞳孔骤缩，他感觉到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力量正在从陈胥体内涌出。

只见陈胥的身体表面，开始浮现出淡淡的、如同墨线勾勒般的纹路。他的眼神迅速失去焦距，其中的痛苦、迷茫、愧疚……所有属于“人”的情感色彩，如同被清水冲刷的墨迹，快速褪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空洞的平静。

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和水分，变得紧绷、苍白，透出一种类似上等宣纸的质地和光泽。他原本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双手，此刻平稳地垂在身侧，指尖的细微动作都消失了。

他不再看孙武，也不再看那个被抬走的同乡，只是平视着前方校场的虚空。整个人的存在感，正在被一种纯粹的“功能性”所取代。

“陈胥！”孙武厉声喝道，试图唤醒他。

陈胥（或许此刻已不能称之为陈胥）缓缓转过头，用那双空洞的、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睛“看”着孙武。然后，他抬起手，不是行军礼，而是一个极其标准、仿佛用尺子量过的、表示“待命”的手势。

“左翼校尉陈胥，所部任务已完成。请将军示下。”一个单调、平稳、没有任何音调起伏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

这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了孙武的心脏。

他成功了。

他制造出了第一个完全符合吴王“无敌”要求的士兵——不知恐惧，不懂疲惫，没有私心，绝对服从，甚至……开始摆脱肉体的部分物理限制。

但付出的代价是，他永远失去了那个有血有肉、会笑会痛、被他寄予厚望的年轻校尉陈胥。

孙武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色瞬间变得比眼前的“陈胥”还要苍白。他看着这个完美的“战争工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这不是他想要的！这根本不是他兵道的初衷！

他追求的，是运用智慧和谋略，以最小的代价获取胜利，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仁慈，是保全士卒性命的“仁心”！而不是……而不是将活生生的人，变成眼前这种……这种东西！

“我……我做了什么……”孙武喃喃自语，巨大的悔恨与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亲手，将一颗充满希望的将星，碾磨成了冰冷棋盘上一枚无感的棋子。

那个站在他面前，安静、高效、完美的“纸人士兵”，像一面残酷的镜子，映照出他兵道理想背后，那深不见底的、通往非人领域的深渊。

这一刻，孙武心中的“道”，不再是出现裂痕，而是发出了清晰的、令人牙酸的崩碎声。

他明白了，这条路，一旦踏上，就再也无法回头。而第一个祭品，就是他最赏识的年轻人。

校场上的风，依旧灼热，却吹不散孙武周身那彻骨的寒意。他看着“陈胥”，看了很久，最终，用一种近乎崩溃的、微弱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

“归队……”

“诺。”

“陈胥”转身，迈着与其他士兵截然不同的、精准到毫米的步伐，走向了他的队列，融入了那片逐渐开始失去色彩的军阵之中。

孙武站在原地，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却无法驱散他心中那一片迅速蔓延开来的、冰冷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