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妈妈盒子烧完最后一根香(2/2)
妈妈。康罗伊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在火里的雪,维多利亚说...她有话要告诉您。
罗莎琳德望着儿子掌心里的信纸,雪光从云缝里漏下来,落在她依然润泽的瞳孔里。
风卷着火星掠过她鬓角,有那么一瞬间,康罗伊觉得母亲又变回了年轻时的模样——站在爱丁堡的阁楼里,举着煤油灯听洗衣妇控诉雇主的模样。
念吧。她轻声说,笑容像春天化冻的溪水,我听着。康罗伊展开信纸的指尖微微发颤。
维多利亚的字迹比往日更潦草,墨水在雪雾里晕开些微的蓝,像被泪水浸过的痕迹。
“亲爱的乔治,”他念出声时,喉结抵住围巾的粗毛线,“当你读到这封信,我已站在白金汉宫的露台上,望着泰晤士河结的冰。三个月前你说‘权力的重量会压碎所有温柔’,现在我信了——但更让我害怕的,是压碎温柔的不是权力本身,而是我们太习惯用权力去丈量爱。”
罗莎琳德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她枯瘦的手仍搭在轮椅扶手上,指节却慢慢蜷成虚握的姿势,像要接住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詹尼悄悄退后半步,用斗篷遮住发红的眼尾;埃默里的煤油灯在雪地里投下摇晃的影子,他突然伸手按住灯芯,火光顿时缩成豆粒大的一点,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康罗伊的声音发涩,信纸边缘在指缝里发出细碎的响,“当年在肯辛顿宫,你总说我是‘康罗伊家的小狼崽’,可你不知道……当你半夜溜进我房间,把凉透的姜饼塞给我时,我闻见你裙角沾着薰衣草香——和妈妈给我缝的小毯子一个味道。”他抬头看母亲,罗莎琳德的眼底浮起层薄雾,嘴角却在往上翘,像极了那年他把偷摘的玫瑰藏在她围裙里时的笑。
“所以我要告诉你,”信的最后几行洇了水痕,康罗伊的拇指轻轻抚过,“那个总说‘女王不需要眼泪’的女孩,其实一直藏着块糖。现在,我要把它还给该收的人。”
雪粒突然砸在信纸上,康罗伊慌忙将信纸拢进掌心。
罗莎琳德却伸出手,指尖碰了碰他手背:“念完了?”她的声音比篝火熄灭后的余温还轻,“真好……原来我们都藏着糖。”
詹尼跪下来替她理了理盖在腿上的羊绒毯。
罗莎琳德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最后停在康罗伊发顶翘起的那缕黑发上——和他十二岁时摔进玫瑰丛里的模样重叠了。
“乔治,”她轻声说,“推我去看苹果树。”
暮色里的苹果树像披了层银纱。
罗莎琳德的轮椅停在最大的那棵树下,她仰起脸,雪花落进她半张的嘴里,像在品尝什么甜美的东西。
“记得吗?”她的呼吸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你十岁那年,非说苹果花会唱歌。”康罗伊蹲在轮椅旁,握住她的手——这次不是冻硬的玫瑰枝,而是晒过太阳的旧棉布,带着最后一点暖。
“我现在信了,”他说,“它们唱的是‘慢慢来’。”
罗莎琳德的笑容漫进雪里。
她的手从他掌心里滑出去,像片终于落定的雪。
詹尼轻轻合上她的眼睛时,康罗伊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声响,像老教堂的风琴声突然断了弦。
埃默里摸出怀表看了眼,又默默收回去——有些时间,是不需要被记录的。
葬礼在三天后的清晨。
雪停了,天空蓝得像洗过的玻璃。
老管家把黑纱系在门柱上时,康罗伊正蹲在花园石椅前,用刻刀在椅背刻字。
詹尼捧着一束枯萎的迷迭香站在他身后,埃默里替他举着煤油灯,火光在刻刀上跳:“她教会我,在喧嚣世界里,如何不成为回音。”
“要涂金漆吗?”詹尼的声音哑着。
康罗伊摇头:“就留着刀痕,像她的手。”
七日后的苏格兰高地,暴风雪比康罗伊预想的更凶。
他没带罗盘,没带火柴,甚至没穿厚底靴——母亲临终前摸过他的手背,说“别让装备替你感受世界”。
石阵的轮廓在雪幕里忽隐忽现,他踩过及膝的积雪,每一步都像踩进记忆里:母亲教他辨认迷迭香和薰衣草的叶子,詹尼第一次替他誊写民众来信时,钢笔在纸上洇出的小墨点,维多利亚缩在留声机群里,用指尖戳着唱片说“这是工人的心跳”。
他在螺旋中心跪下。风突然停了。
雪粒悬在空中,像被谁按了暂停键。
康罗伊的睫毛上沾着冰珠,却看见更深处的东西——不是声音,不是图像,是一种震颤,从脚底的岩石传上来,顺着脊椎爬进心脏。
那震颤很慢,很慢,却让他想起矿难那晚,南威尔士的家属们围在教堂里,用走调的嗓子合唱《奇异恩典》,第一个音符破得像块碎玻璃,却比任何乐器都清晰。
他起身时,裤脚沾了雪水。
石阵外围,一株紫色风铃草正破雪而出,花瓣震颤的频率,和记忆里那个破音的音符严丝合缝。
伦敦金融城的地下控制室里,亨利的羊皮纸被差分机吐了一地。
最新的纸带还在“咔嗒”作响,上面歪歪扭扭印着:“检测到源转移:从机器到领域。”他扯下纸带,抬头时正看见康罗伊推门进来,大衣上的雪水在地面洇出个浅灰色的圆。
“我们……还在操作机器吗?”亨利的声音发虚。
康罗伊望向窗外,天际线正泛出鱼肚白。
“不,亨利,”他说,“从今往后,是机器在学习听我们。”
泰晤士河上的晨雾还未散尽。
一只渡鸦从雾里钻出来,嘴里衔着半片烧焦的木雕,螺旋纹的残迹在晨光里闪了闪,又隐进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