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冬日（2/2）

他指着大堂中央摆放的汴梁内城模型（这是根据旧图和新情报匆忙制作的）：“从今日起，停止一切军事挑衅。但我们要让内城里的每一个人，上至伪金皇帝，下至普通士卒，都清清楚楚地知道两件事！”

“第一，我大宋王师，已控制外城，兵精粮足，稳如泰山！”他看向那些文吏，“你们立刻动笔，多写安民告示，就贴在靠近内城的各条街道上！告诉里面的人，外城百姓已得保全，王师秋毫无犯！再写劝降书信，用箭射进内城，内容要简单直接，就告诉他们，开城投降，一律免死！顽抗到底，死路一条！”

“第二，”陆明远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冰冷的意味，“要让他们时时刻刻感受到饥饿和死亡的威胁！”

他转向李全等人：“李都统，麻烦你挑选一批嗓门大、机灵点的兄弟，从今天天黑开始，轮流到内城各段城墙下喊话。内容嘛……”他顿了顿，“就告诉他们，外城正在分发粮食，热腾腾的米粥管饱！告诉他们，我们营里有药，染病的兄弟好多都救过来了！隔三差五，真抬几桶冒着热气的粥到城墙根

李全眼睛一亮，一拍大腿：“妙啊！陆帅！这他娘的是钝刀子割肉，痒痒死他们！俺这就去安排！保证让里面那些饿红眼的家伙，听得清清楚楚，闻得真真切切！”

接下来的几天，汴梁内城外的攻心战，以一种无声却极其残酷的方式展开了。

白天，外城靠近内城的街道上，贴满了墨迹未干的安民告示。宋军士卒组织外城百姓，有序地领取粮食，虽然不多，但确实是能活命的粥饭。偶尔，还会有宋军的医官，在军队保护下，给一些外城染病的百姓诊治送药。这一切，都被内城墙上的守军，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

到了晚上，就更难熬了。寒风里，一声声拖着长音的喊话，像鬼魅一样往耳朵里钻：

“里面的弟兄——开城门吧——有饭吃啊——”

“王师有药——染病不怕——再守下去——饿也饿死啦——”

“都是汉家儿郎——何苦给金狗陪葬——”

有时候，顺着风，还真能隐隐约约闻到米粥的香味，和那股子熟悉的、带着苦味的草药气。

这一手，太毒了。

对于内城里那些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又时刻担心染上瘟疫的守军来说，这种心理上的折磨，比真刀真枪的厮杀更让人崩溃。尤其是那些本就心向故宋的汉人签军和仆从部队，军心彻底散了。夜里偷偷缒下城墙投降的，一天比一天多。甚至开始有小股的女真部队，因为分粮不公或者军官欺压，爆发内讧，互相动起来刀子。

内城皇宫，宣德殿（金国改名为仁安殿）内，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点。

金哀宗完颜守绪瘫在龙椅上，眼窝深陷，形销骨立，龙袍穿在身上都晃荡。底下站着的臣子稀稀拉拉，个个面黄肌瘦，不少还在压抑地咳嗽。

“陛下……昨夜，西华门守军……又跑了三个谋克（百人队）……”一个老臣有气无力地禀报着，声音里满是绝望，“存粮……存粮最多还能支撑五天……五天之后……”他说不下去了。

赤盏合喜站在一旁，拳头攥得咯咯响，胡子邋遢，眼珠子像要喷火，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之前主张决一死战，可现在，连他最信任的亲兵卫队，都有人开始偷藏粮食，眼神闪烁。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是勇气能解决的问题了。

完颜守绪目光空洞地望着殿外灰蒙蒙的天空，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宋军喊话的模糊声音，脸上露出一丝惨笑。他想起自己登基时的雄心壮志，想起祖宗开创的基业，如今，全都化作了泡影。

“罢了……罢了……”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传旨……开城……投降吧……”

兴定五年（宋嘉定十四年，公元1221年）冬，汴梁内城开城投降。金哀宗完颜守绪率残余宗室、文武百官，素服出降。标志着金国对中原地区统治的核心，彻底崩塌。

当陆明远率军进入内城，接受投降时，他看到的是怎样一番景象啊！曾经繁华富庶、冠绝天下的汴梁皇城，如今街道冷清，宫阙蒙尘，随处可见倒毙的尸骸和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幸存者。空气中弥漫着死亡和衰败的气息。

他站在金碧辉煌却空空荡荡的金銮殿前，心中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充满了无尽的感慨和沉重。这座故都，终于光复了。可为了这一天，脚下这片土地，浸透了多少鲜血？又还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让它重新焕发生机？

北伐，迈过了最艰难的一道坎。但所有人都知道，收复旧都，只是一个新的开始。北面，还有广袤的河北、河东之地，还有那个虽然遭受重创、却并未彻底灭亡的金国。更北方，那个被称为“蒙古”的、更加凶悍的草原帝国，正虎视眈眈。

烽火，并未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