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谁是工程师,谁是学徒?(2/2)
“谷壳燃烧不充分,会形成富含碳元素的草木灰。将高温的铸件埋进去,表层的铁原子会和这些碳原子发生反应,形成一层极薄但极硬的碳化层。”
“这就是最简单的‘表面渗碳’,能大幅提高耐磨性和表面硬度。”
接着,他又指着那厚厚的灰堆。
“而整个灰堆,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保温层,让铸件的冷却速度变得极其缓慢和均匀。这避免了快速冷却产生的巨大内应力,让金属晶粒有足够的时间重组、细化,从而获得极佳的韧性。”
“这,就是效果卓越的‘等温退火’。”
“王师傅说的‘又硬又有嚼劲’,硬,是渗碳的结果;有嚼劲,就是退火带来的韧性。”
“一个简单的操作,同时实现了两种复杂热处理工艺才能达到的效果。”
“瓦西里同志,现在你还觉得,这不科学吗?”
林川的话不快。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
狠狠敲在所有苏联专家的心坎上!
瓦西里彻底呆住。
他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
渗碳、退火……这些词汇他都懂,可他做梦也想不到,能用一堆谷壳和草木灰来实现!
这……这是化腐朽为神奇!
彼得罗夫更是双眼放光,他看着林川,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震撼和敬畏。
他终于明白,林川的强大,不仅在于那神乎其神的管理学,更在于这种能洞穿一切技术本质,将最原始的经验与最前沿的科学理论完美结合的恐怖能力!
“瓦西里同志,”彼得罗夫的声音斩钉截铁,再无半分犹豫,“我命令你,立刻、马上,按照王师傅和林川同志指导的方法,进行试制!”
瓦西里猛地一个激灵。
他看着林川,又看看那个一脸平静的中国老头,终于羞愧地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恭敬地道:“是!我明白了!”
王师傅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转身就招呼着徒弟们开始干活。
傍晚时分,铸造车间传来一阵雷鸣般的欢呼。
那个用“土法”冷却的托轮,被从谷壳灰堆里刨了出来。
它通体呈现一种均匀的青黑色,表面致密,不见一丝裂纹。
瓦西里带着几个技术员,表情庄重,仿佛在参加一场神圣的仪式。
他亲自指挥,用兵工厂里最大的锻锤,对托轮进行了近乎残忍的破坏性测试。
“砸!”
几十公斤的大锤,被两个壮汉抡圆了,狠狠砸在托轮边缘!
“当!!”
火星四溅!
一声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大锤被高高弹起,而托轮被砸处,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点,连块铁渣都没掉!
“再来!”
“当!”
“当!”
“当!”
连续十几下猛砸,托轮边缘只是多了一排小白点,本体坚如磐石!
瓦西里还不罢休,又让人将托轮吊起,用一个上百公斤的铁坨,从三米高处自由落体撞击。
“轰——!!”
一声巨响,铁坨被高高弹开,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那只悬在半空的托轮,完好无损!
“这……这怎么可能?”
瓦西里抚摸着托轮冰凉而坚硬的表面,喃喃自语。
他用随身携带的硬度计一测,结果显示,其表面硬度和心部韧性,竟然完美达到了图纸的设计要求!
他想不通,这种简单的“埋起来”的方法,怎么就实现了教科书上无比复杂的热处理工艺才能达到的效果?
王师傅又吧嗒着他的旱烟走了过来,看着一脸茫然的瓦西里,笑着解释。
“洋专家,这叫‘淬火’,也叫‘退火’,是俺们祖师爷传下来的手艺。就跟人一样,筋骨才能炼出来。”
翻译磕磕巴巴地转述着,瓦西里这次听懂了。
他知道,这不是巫术,这是被他遗忘在教科书角落里的,最朴素的科学真理。
他走到王师傅面前,表情无比严肃地伸出了那只布满计算尺磨痕的手。
王师傅愣了一下,也伸出那只满是老茧和烫伤疤痕的手。
两只分别代表着顶尖工业理论和传统工匠技艺的手,在熊熊的炉火映照下,紧紧握在了一起。
“老师傅,”瓦西里用生硬的中文,一字一顿地说道,眼神里是纯粹的求知和敬佩,“请……请教我!”
这一刻,谁是工程师,谁是学徒,似乎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一种全新的、融合了顶尖理论与朴素智慧的强大工业力量,正在这座东方山谷里,悄然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