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晋公风骨(2/2)
酒过三巡,席间气氛愈发轻松融洽。王泽放下酒杯,提起一件数月前的旧事,语气带着几分快意与不屑:“说来有趣,数月前,贵霜帝国不知从何处听闻父王坐拥雍凉并三州,又重建了西域都护府,俨然中原之主,便派了一队使者跋涉万里,到了安西都护府(王固坐镇)的地界。”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王泽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彼辈趾高气扬,开口便要求正式通商,这本是应有之义。可随后竟大言不惭,说什么仰慕我‘天朝上国’威仪,欲效法古礼,求娶一位‘公主’回去,与他们的什么‘大王’和亲,永结盟好!”他刻意加重了“公主”二字,满是讥讽。
“哦?”王康眉头一挑,眼神骤然锐利起来,手中把玩的白玉酒杯也顿住了。
“王固叔父当时正在安西坐镇,一听这话,勃然大怒!”王泽模仿着王固的语气,声调陡然拔高,“‘胡虏也配娶我天家贵女?痴心妄想!’当场就把那使者给轰了出去,连带他们带来的所谓‘贡品’都一并扔出了辕门!连向长安通传一声都嫌污了文书!”
“轰!”王沽年轻气盛,第一个拍案而起,俊脸涨得通红,“混账东西!我大晋贵女,岂是蛮夷可觊觎的?”
王湛眉头紧锁,沉声道:“贵霜……据闻亦是西方大国,疆域辽阔,人口千万,拥兵数十万。如此行事,恐非明智,恐为其口实,徒增边衅。”他身为并州牧,深知邦交利害。
王泽看向兄长,摇头道:“大哥顾虑的是。然叔父当时盛怒,斥其无礼在先,我亦深以为然。我安西、北庭将士浴血奋战,方在西域立下根基,震慑诸胡。若对这等狂妄要求稍有退让,示之以弱,岂不让西域诸国及北疆胡虏,皆以为我大晋可欺?畏威而不怀德,此乃胡虏本性!”
“泽儿、稚成所言极是!”王康的声音不高,却如金铁交鸣,瞬间压下了席间所有的议论。他缓缓放下酒杯,目光如电,扫过在座每一个子女的脸庞,最终落在平妻王瑜身上,语气斩钉截铁:“瑜儿,汾儿(次女王汾,王瑜所生)的婚事,要尽快提上日程了!务必在我大晋勋贵门阀之中,择一才德兼备、志向高远的良配!”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一股沛然莫御的威严与怒火仿佛有形之质,充斥了整个轩阁:
“尔等记住!我大晋,非前汉懦弱之朝!吾辈起于微末,提三尺剑,浴血搏杀,方有今日雍凉并三州之基业!我大晋立国,靠的是何物?”
他猛地站起身,一掌重重拍在桌案上,震得杯盘叮当作响:
“一靠铁骑劲弩!以武立国!二靠文教德化!以文治世!三靠律令森严!以法治国!此乃我大晋立身之本,鼎盛之基!”
他的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一字一句,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胡虏之辈,畏威而不怀德!与之邦交,唯有铁骑扬尘,刀锋染血,方能使彼辈俯首帖耳,懂得何为敬畏!何为天朝威仪!将一国之和平,寄托于一介弱女子远嫁异域、委身胡酋的胸脯之上?此乃男儿之奇耻大辱!是将士甲胄之蒙羞!更是对我大晋煌煌国威的亵渎!”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轩阁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今日之言,尔等需刻骨铭心!我王家子孙,无论男女,皆为大晋脊梁!宁可马革裹尸,血染黄沙,也绝不容许用女子的眼泪和屈辱去换取片刻虚假的安宁!若有外敌再敢以此等无礼之言辱我,唯有一个字——战!倾国之力,穷追万里,亦要将其王庭踏为齑粉,使其永世不敢东顾!”
轩阁内一片死寂,唯有王康那铿锵如战鼓的话语余音在梁柱间萦绕。王沽、王泽等年轻子弟热血沸腾,拳头紧握,眼中燃烧着与父亲同源的火焰。王湛、陈泰等则神色凝重,更深切地体会到了父亲那不容触碰的底线与铁血意志。郭嫒依偎在王沽身侧,清亮的眸子里映着王康如山岳般的身影,满是震撼与崇敬。
家宴在一种沉凝而激昂的氛围中结束。夜已深沉,王康却毫无睡意,独自步入书房。巨大的舆图前,他的目光越过长安的繁华,越过河西走廊的烽燧,牢牢钉在西域那片广袤的土地上,最终定格在舆图西南边缘那片象征着贵霜帝国的模糊疆域。
“贵霜……”他低声自语,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如同战鼓的前奏。烛火跳跃,将他如山的身影投在墙上,带着一种即将喷薄而出的铁血意志。这秋收的丰饶与婚礼的喜庆之下,长安城的深宫之中,一场关乎帝国尊严与西域风云的雷霆之怒,已然酝酿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