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笔误(2/2)
李桂珍没法回答。她只能更勤快地去村头土地庙上香,往功德箱里塞自己攒的鸡蛋钱。村里老人说,这是阎王爷的笔误,既然已经纠正,应该不会再来了。但谁说得准呢?
王福顺请来了邻村最有名的出马仙黄三姑。黄三姑围着老王头转了三圈,点香请神,突然浑身哆嗦,声音变成尖利的男声:
“生死簿上名未销,阴司路远魂飘摇。错勾一笔酿大祸,阳寿未尽是煎熬。”
“啥意思?”王福顺急问。
黄三姑恢复正常后解释:老王头的名字还在勾魂簿上,但因为这次事故,他的魂魄和身体有了裂隙,容易“离体”。必须小心谨慎,尤其要避讳“死”“亡”“鬼”这些字眼。
日子在恐惧中一天天过去。老王头变得越来越古怪。他开始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院墙上蹲着的黑影、井边徘徊的白衣女子、半夜敲门的无头人。起初家人以为他疯了,直到有次他拉住要出门的春梅,说:“别走东边那条路,有个淹死鬼在找替身。”
春梅不信邪,偏走了那条路,结果差点被疯牛顶到河里。自此,全家人都对老王头的“阴阳眼”深信不疑。
腊月二十三,小年。按照习俗要送灶王爷上天。老王头突然说,他也要“送送”那两位黑无常。
“你咋送?”李桂珍问。
“烧纸钱,赔不是。”老王头眼神空洞,“我占了王德福的时辰,欠了阴间的债。”
那天夜里,老王头独自在院中摆开阵势:三碗白酒、一只白水煮鸡、一堆金元宝纸钱。他跪在雪地里磕头,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话。家人在窗后看着,不敢打扰。
突然,一阵旋风平地而起,卷起纸钱灰烬,在空中打转。老王头浑身颤抖,额头抵着雪地不敢抬头。风中似乎有铁链碰撞的声音,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风停了,老王头瘫倒在地。李桂珍和王福顺冲出去扶他,发现他后背那两个黑手印,淡了一些。
开春后,老王头渐渐恢复正常。他不再说看见鬼怪,夜里也能安睡了。只是每到初一十五,他仍会烧纸祭拜,说是给“那两位爷”和“替死的王德福兄弟”送点心意。
村里人开始传,老王头有了神通,能通阴阳。谁家丢了东西、老人托梦、孩子夜啼,都来找他。老王头总是摆摆手:“我就是个差点被勾错魂的老头,哪有什么神通。”
但有件事他确实能解释:为什么有人横死,有人善终。他说,那晚在阴间,他瞥见勾魂簿一眼——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有的被红笔圈了又圈,有的轻轻一点。穿红袍的官儿叹道:“阳间造业,阴司记账,一笔一划,皆由自取。”
一九五八年,老王头真的走了。这次是寿终正寝,七十三岁,无病无痛,睡梦中离去。临终前,他拉着李桂珍的手说:“我梦见那两位爷了,他们说这次没错,时辰到了。”
李桂珍哭成泪人:“他们……长啥样?”
老王头笑了:“还是那样,黑衣服,高帽子。但这次他们对我点了点头。”
葬礼上,来吊唁的人惊奇地发现,老王头的面容安详得不像死人,倒像睡着了在做美梦。更奇的是,入殓时,他后背那两个黑手印完全消失了,皮肤光滑如初。
王福顺整理遗物时,在父亲枕头下发现一叠黄纸,上面用炭笔画着歪歪扭扭的图案:两个戴高帽的人影,一本摊开的书,还有一条弯弯曲的路。最后一页写着一行字:
“王德福兄弟,对不住了。来世若能相见,我请你喝酒。”
据双城县志办1987年编纂的《民间异闻补遗》记载,刘家屯王德福的后人曾于1972年迁至老王头所在的村子。两家孙辈偶然相识,比对往事,发现两位老人不仅同名不同姓,且生辰只差三天,相貌亦有五分相似。王家后人叹道:“或许真是阴差抓错,也是缘分。”
如今,那个雪夜的故事仍在东北农村流传。老人常告诫儿孙:做人要行得正,坐得直,因为“阎王爷那儿有本账,一笔一划都记得清”。而关于生死之间那条模糊的界限,老王头的经历成了最好的注解——有时,死亡只是一次粗心的笔误;而生,则是偿还这笔误的漫长过程。
夜深人静时,仍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在腊月的寒风中,能听见铁链拖过雪地的声音,和两个低沉的声音在争论:
“是王德贵还是王德福?”
“簿子上写着呢,自己看。”
然后是一声叹息,随风散去,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