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静心庵伏,网收鱼现(2/2)
另一边,陈兰已经仔细检查了那名服毒自尽的刺客,面色凝重如水,她站起身,对林怀远摇了摇头:“和上次一样,齿间藏有毒囊,见事不可为便立刻自尽,毫不拖泥带水。训练如此严酷狠辣,绝非寻常江湖势力所能为。”
林怀远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那名被自己银针制住、瘫软在地却尚存一息的刺客首领。他走上前,蹲下身,伸手扯下了对方脸上的黑巾,露出一张平平无奇、扔进人海便再难辨认的中年男子的面孔。这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即便被俘,也看不到丝毫恐惧、愤怒或求饶的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
林怀远不再犹豫,迅速在其身上搜索起来。手指划过紧身衣料,很快便在对方左侧锁骨下方约两寸处,触摸到了那个熟悉的、微微凸起的疤痕组织。他用力撕开那里的衣物,一个与上次那名刺客身上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线条更为狞厉、颜色也更深沉几分的扭曲云纹刺青,赫然呈现在眼前!
“果然……”林怀远眼神一凝。这刺青,果然是某种标识,而且颜色深浅可能代表着等级高低。
他继续搜索,手指探入对方贴身的内袋,触碰到了一块硬物。取出之后,发现是一枚约半个巴掌大小的令牌。令牌入手沉重冰凉,非金非木,材质奇特,通体呈暗沉之色,仿佛能吸收周围的光线。令牌正面,浮雕着一个栩栩如生、龇牙咧嘴、充满凶戾之气的狰狞虎头,虎目圆睁,獠牙外露,极具视觉冲击力。而将令牌翻转过来,背面则阴刻着一个笔力遒劲、古朴森严的古篆体大字——
“帅”!
“黑虎帅令!”旁边一位年纪稍长、见识颇为广博的江湖好手,在看到这枚令牌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失声惊呼道,“这……这是直系大军阀,手握重兵、权倾北地的镇威将军,韩殿荣麾下最为核心、也最为神秘凶悍的嫡系亲卫——‘黑虎卫’的身份令牌!据说此令级别极高,见令如见帅本人,拥有先斩后奏之权!”
韩殿荣!
这个名字,如同九天惊雷,带着无与伦比的冲击力,在林怀远耳边轰然炸响!正是那个与日本特使吉田秀一过从甚密、势力盘踞北方数省、对中枢虎视眈眈的实权军阀!也是老陈叔之前隐晦提及、当年可能与祖父林松韵之死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重大嫌疑对象!
所有的线索,吉田的阴谋,黑虎卫的接连刺杀,那操控人心神的诡异药物……在此刻,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彻底串联了起来!那一直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的幕后黑手,终于清晰地显露出了他狰狞的面目——直指这位权势熏天、拥兵自重的镇威将军,韩殿荣!
一股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火焰,自林怀远心底最深处猛地窜起,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紧紧攥着手中那枚冰凉刺骨、仿佛带着血腥与权欲气息的“黑虎帅令”,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禅房的墙壁,越过了重重山峦,投向了那遥远的、权力与阴谋交织的北方,眼中燃烧起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仇恨与决绝的火焰。
韩殿荣……
不管你是因为吉田的蛊惑,还是因为当年旧事生怕我查出真相,又或是另有图谋,非要置我于死地……
不管你与我祖父之死,究竟有何等不可告人的关联……
这笔血债,这新仇旧恨,我林怀远,今日在此立誓,定会让你……血债血偿!
网已收紧,潜藏的巨鳄已被惊动,露出了它锋利的獠牙。
接下来的,将不再是暗中试探与被动防御,而是更艰难、更凶险、更波澜壮阔的——直面与对抗!
风,已满楼。山雨,欲来。
禅房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血腥味、药粉的甜腥气、以及瓦砾尘土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那枚触手冰凉的“黑虎帅令”静静地躺在林怀远掌心,黑色的材质仿佛能将光线都吞噬,只余下那狰狞的虎头和森然的“帅”字,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
“韩殿荣……”林怀远再次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带着刻骨的寒意。祖父林松韵那张慈祥而又带着忧国忧民情怀的面容,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与眼前这枚代表杀戮与权谋的令牌形成了残酷的对比。旧恨未雪,新仇又添,一股沉甸甸的责任与怒火在他胸中交织、燃烧。
陈兰指挥着手下迅速清理现场。那名服毒自尽的刺客被用黑布裹起,断臂的刺客被严密看管并进行了更有效的止血处理,而那名被银针制住的刺客首领,则被仔细搜身并施加了更牢固的束缚。她走到林怀远身边,目光落在那枚令牌上,秀眉紧蹙。
“果然是韩殿荣!”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深深的忧虑,“此人雄踞北方,手握重兵,连中枢都要让他三分,且与日本人往来密切是公开的秘密。吉田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一枚棋子,真正的黑手,竟然是这位镇威将军!怀远,我们这次的对手,恐怕比想象中还要可怕得多。”
林怀远缓缓握紧令牌,冰冷的触感让他沸腾的血液稍稍冷静下来。“正因为对手可怕,我们才更不能退缩。这枚令牌,是铁证,也是线索。”他翻转着令牌,仔细审视,“黑虎卫……直属于他的亲军,调动他们来行刺杀之事,可见韩殿荣对我之重视,或者说,忌惮。他为何如此急于除掉我?仅仅是因为吉田的游说,还是……他真的与祖父之死有关,怕我查出什么?”
他回想起祖父晚年,曾多次北上行医,有时一去便是数月,归来后总是面带忧色,书房里的灯火也常常亮至深夜。当时他只当是祖父忧心疫病或钻研医术,如今想来,恐怕并非那么简单。林松韵交友广阔,其中不乏一些对时局有见解、甚至与某些势力有牵连的人物。
“师太,”林怀远转向一直静立门旁,仿佛对眼前血腥场面视若无睹的静玄师太,躬身行礼,“惊扰宝刹清净,怀远罪过。此事牵涉重大,恐怕还会引来风波,师太与庵中诸位,是否需要暂时避一避?”
静玄师太双手合十,脸上无喜无悲,只有看透世情的淡然:“林施主不必挂怀。静心庵虽小,亦是佛门清净地,自有因果护持。是风是雨,来了便来了。倒是施主你,身陷漩涡,杀机已现,前路必将更加艰险,还需早做打算,步步为营。”她的话语依旧玄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就在这时,那名负责检查刺客尸体的江湖好手似乎有了新的发现。他在那名服毒刺客的贴身内衣缝里,又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油纸包,打开后,里面是少许淡黄色的粉末。
“林先生,陈姑娘,你们看这个!”
林怀远和陈兰立刻凑上前。林怀远用手指沾了一点粉末,凑近鼻尖仔细嗅闻,又用舌尖极其轻微地尝了一下(他有辨药抗毒之能,敢行此险着),随即脸色微变。
“这不是之前那种控制心神的药粉,”他沉声道,“这是一种……追踪用的药粉!气味极其微弱且持久,常人难以察觉,但经过特殊训练的猎犬,或者……某些嗅觉异常灵敏的活物,或许能够追踪!”
陈兰瞬间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们不仅来杀人,还可能在我们的人身上,或者这禅房里,撒下了这种追踪粉!如果我们带着这粉末离开,无论走到哪里,都可能被对方缀上!”
众人闻言,神色都是一紧。立刻开始互相检查衣物、鞋底,以及禅房内可能被触碰过的地方。果然,在小满推出去挡飞针的那个药篓上,以及林怀远之前盘坐的榻边,都发现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淡黄色粉末痕迹!
“好阴毒的手段!”一名江湖好手骂道,“明杀不成,还要暗追!”
林怀远眼神冰冷:“看来,韩殿荣是打定主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除掉我了。这追踪粉,恐怕是为了预防刺杀失败,留下的后手。”他迅速做出决断,“立刻处理掉这些粉末,所有接触过的人,衣物全部换掉,用我特制的药水清洗身体。这禅房……恐怕也需要彻底焚毁,以绝后患。”
他转向静玄师太,面带歉意。静玄师太却只是微微颔首:“皮囊外物,烧了便烧了。能助施主斩断一丝追踪,亦是功德。”
处理追踪粉和更换衣物的过程紧张而迅速。林怀远拿出随身携带的几味药材,现场配制了解毒和消除气味的药水,让所有参与行动的人清洗。同时,他也仔细检查了那名被生擒的刺客首领和断臂刺客,确认他们身上没有被撒上追踪粉,显然对方是打算在行动成功后,利用这粉末反向追踪调查之人,或者是在行动失败后,追踪可能逃脱的目标。
“这两人,是重要的活口。”林怀远对陈兰道,“必须尽快秘密转移回城,由老陈叔亲自安排可靠的地方关押审讯。他们口中,或许能挖出更多关于黑虎卫、乃至韩殿荣与吉田勾结的内情。”
陈兰点头:“放心,我来安排。城外我们还有几处隐秘的联络点,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撤离,两名好手正要架起那名被银针制住的刺客首领时,异变再生!
那名一直眼神空洞、如同傀儡般的刺客首领,身体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异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他的眼球猛地向上翻起,只剩下可怖的眼白,皮肤下的青筋如同蚯蚓般迅速凸起、扭动,颜色变得紫黑!
“不好!”林怀远脸色骤变,一个箭步上前,手指疾点对方心脉附近几处大穴,试图稳住其生机。但已经晚了!
那刺客首领的颤抖达到了顶峰,随即猛地一僵,一股黑血从七窍中缓缓溢出,气息瞬间断绝!他的死亡方式,与那名咬毒自尽的刺客截然不同,更像是……某种潜伏的禁制被触发,或者……体内的毒素突然失控!
“这……这是怎么回事?”小满惊恐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林怀远迅速检查其尸体,脸色愈发难看。“他体内……早就被种下了更隐蔽、更恶毒的蛊毒或者延时发作的剧毒!这种毒素平时潜伏,一旦其被制伏超过一定时间,或者试图说出某些特定秘密时,就会自动触发,瞬间毙命!好狠辣的手段!连自己最核心的死士都不完全信任,还要加上最后一道保险!”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韩殿荣其人之谨慎、多疑与狠毒,远超他们的预估。活口,竟然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在他们眼前失去了!
现在,唯一的线索,只剩下那名断臂昏迷的刺客,以及林怀远手中这枚冰冷的“黑虎帅令”了。
“此地不宜久留。”陈兰当机立断,“对方接连损失人手,尤其是这名首领身上追踪粉的后手可能失效,他们很可能会有后续动作。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林怀远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手中沉甸甸的令牌,又看了看地上三具冰冷的尸体,目光最终落在窗外依旧苍翠、却仿佛暗藏无数眼睛的竹林。
网已收,鱼已现,但这条鱼太过凶猛,獠牙之下,还隐藏着更深的毒计。静心庵的伏杀,并非结束,而是一场更大风暴的开端。
他与陈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决然。
“我们回城。”林怀远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回灸舍。有些账,是时候开始清算了。”
韩殿荣的阴影,已然笼罩而下。接下来的路,注定步步惊心。但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祖父,为了灸舍,也为了这乱世中,他所要坚持的那一份医道与公义。
一行人迅速处理完最后的痕迹,带着昏迷的断臂刺客和那枚至关重要的令牌,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紫金山南麓的苍茫暮色之中。身后,那间经历了生死搏杀的禅房,在一把火中熊熊燃烧,腾起的黑烟仿佛一道警讯,直插渐渐昏暗的天空。
山雨,已然来袭。而城内的暗涌,恐怕只会更加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