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篇 极乐涅盘(1/1)
唐会昌三年,灭佛运动方兴。
法门寺地宫秘藏佛骨舍利,由武僧舍命护出,辗转至陇西小寺普渡庵。是夜,追兵围庵,欲夺舍利。住持了尘大师怀抱舍利匣,于佛前燃身供佛,火光冲天。众僧殉难,唯小沙弥慧明藏身枯井得免。
追兵退后,慧明爬出,见庵堂已成白地,唯师父坐化处,生出一株赤莲,花瓣如血,莲心托着那枚舍利,莹莹发光。慧明悲恸欲绝,以额触地,鲜血滴入莲心。舍利遇血,光华大盛,竟化作一道金光,钻入慧明眉心。
第一章转世灵童
我叫柳七,是个落魄画师,流亡至陇西,暂居破败的普渡庵。庵中只剩慧明一人,他已非当年小沙弥,而是个气质沉静、眉目间隐有宝光的青年比丘。
他收留了我,庵中虽清苦,却有种奇异的安宁。慧明佛法精深,能讲经说法,更奇的是,他似乎有神通——能知人过去未来,举手间可使枯木逢春,重病者闻其声而愈。乡民奉若神明,称其为“转世活佛”。
我为他画佛像,发现他打坐时,身后隐有金光流转,但若细看,那金光边缘,似乎缠绕着极细的血色丝线。他普度众生,慈悲为怀,却定下严规:入夜后,庵门紧闭,任何人不得出入。我曾好奇问起,他只淡然道:“夜色深沉,易生魔障。”
第二章慈悲狱
我渐渐察觉不对。信众对慧明的崇拜近乎狂热,若有质疑者,轻则倒霉破财,重则莫名病倒。而所有“被惩罚”者,皆是曾对慧明或庵中事务稍有微词之人。
邻村张屠户,因杀生业重,被慧明“度化”后,竟亲手毁掉谋生刀具,终日跪坐庵前忏悔,不过旬日,形销骨立而死。死前面容扭曲,似见大恐怖。有富户捐尽家财以求福报,最终流落街头,却仍口称“佛祖考验”。
这慈悲,透着股不容置疑的酷烈。我夜间偶闻庵后禁地有异动,似低泣,又似诵经,但音调扭曲怪异。一夜,我大着胆子偷窥,见慧明于禁地中,面对那株已长得异常高大的血莲打坐。莲心舍利吞吐血光,映得他半张脸宝相庄严,半张脸却如修罗恶鬼。地上,跪着几个目光呆滞的乡民,正用刀片自戕,鲜血汇入莲根,而他们脸上,竟带着极乐般的笑容!
我魂飞魄散,方知这“佛祖转世”,度人之法,竟是抽魂炼魄,以恐惧与痴妄为食!
第三章菩提魔
我欲逃,却被慧明拦住。他依旧面带微笑,眼神却深邃如渊,看透我所有心思。
“柳施主,你只见皮相,未见真如。”他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众生愚痴,沉沦苦海。常规佛法,慢如牛车。唯以雷霆手段,显无上威能,使其畏而后敬,敬而后信,信而后得度。此乃‘慈悲霹雳’,亦是菩提心所示现之魔相,只为斩断众生无明根器。”
他坦言,自己确是佛祖一丝历劫念头转世,但承载的并非纯粹慈悲,而是佛祖目睹无量劫来众生刚强难化所生的“寂灭之怒”。那枚舍利,亦蕴藏着佛祖内心深藏的、对无法度尽众生的极致失望与一丝魔性。他欲以此身,行非常之法,建地上佛国,顺者极乐,逆者涅盘。
“你看这世间,苦难何曾止息?伪善何曾消退?”慧明抬手,掌心浮现一幕幕人间惨剧,“唯有绝对的力量,绝对的秩序,方能带来真正的和平。此乃大慈悲,亦是大寂灭。柳施主,可愿助我,共襄盛举?”
我看着他那双洞悉一切却又冷酷无比的眼睛,如坠冰窟。这已非佛陀,而是以“度化”为名的魔主!
第四章人间佛国
慧明不再隐藏,血莲迎风而长,遮天蔽日,垂下无数血色根须,笼罩整个村庄。根须过处,村民眼神瞬间呆滞,脸上浮现与慧明相似的、平和到诡异的微笑,开始机械劳作,言语统一,思想同步。任何异议者、反抗者,皆被根须缠绕,吸干精气,化为养料。
一座扭曲的“人间佛国”迅速成形。没有饥饿,没有争吵,也没有了喜怒哀乐,只有绝对的服从与死寂的“祥和”。慧明高坐莲台,宝相庄严,宣讲着他的寂灭佛法,声音无处不在。
我凭借画师对色彩光影的敏感,勉强躲过根须侵蚀,藏身于昔日作画的颜料库。我发现,用朱砂、雄黄等至阳之物混合我的鲜血(我曾以血滴入颜料,是为秘法),能在一定程度上逼退血色根须。
我试图寻找破绽。那枚舍利是核心,但已被慧明(或者说那寂灭之念)完全融合。或许,契机在于那丝被引动的魔性与佛祖本具的慈悲之间的冲突?慧明的力量,建立在众生的恐惧与绝对服从上,若能唤醒众人被压抑的自我意志……
我握紧染血的画笔,望向那片被血色佛光笼罩的“极乐净土”。是任由这扭曲的“涅盘”吞噬一切,还是以微末之力,尝试唤醒一丝真正的人性之光?
我知道,无论成败,我都将永堕这佛魔交织的恐怖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