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藏在木架下的眼睛（1/1）
雨停后的工作室还留着潮湿的霉味，江寻坐在案前，指尖反复摩挲着沈墨心落下的那枚玉柄放大镜。镜片里映出他眼底的红血丝——自从沈墨心摔门而去，他已经对着那片被墨渍弄脏的苔点画稿坐了整整一夜。
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他凌晨整理的“手工笔触难题清单”：从笔锋磨损到情绪映射，每一项后面都打了叉。最后一行空白处，他昨晚用红笔写了四个字：肌肉颤动。
“既然‘意趣’算不出，那动作总能量化吧？”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指尖点开一个隐蔽的文件夹，里面是他昨天加急订购的微型传感器参数——直径只有5毫米，能捕捉0.01毫米的细微震动，还能伪装成木纹贴纸。
门轴“吱呀”响了一声时，江寻正把最后一片传感器贴在修复台的木架下。他迅速直起身，假装整理工具，回头就看见沈墨心抱着个木盒站在门口，盒里是她上次落下的修复工具。
“我来拿剩下的东西。”她的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没看江寻，径直走向案角，把木盒放在地上时，目光扫过那片被墨渍弄脏的画稿，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江寻的心跳快了半拍，手指悄悄按了下口袋里的传感器控制器——绿灯闪了三下，代表所有设备已启动。“要不要喝杯茶？”他试图缓和气氛，转身走向饮水机时，眼角的余光看见沈墨心从木盒里拿出了那卷清代残卷。
“顺便把这个修完吧。”她把残卷摊开在修复台上，上面是一道撕裂的口子，边缘还沾着陈年的霉斑，“反正也来了，别让它一直搁着。”
江寻端着茶杯回来时，沈墨心已经戴上了银丝手套，手里捏着支极细的狼毫笔，正蘸着稀释的糨糊，小心翼翼地修补残卷的裂口。她的手腕悬在半空，几乎纹丝不动，只有指尖偶尔微颤——那是修补古画时特有的动作，力道轻得像怕吹破纸。
木架下的传感器亮着微弱的光，江寻的手机藏在口袋里，屏幕上实时跳着数据：“手腕颤动频率：0.8次\/秒，指尖偏移幅度：0.03毫米，用力角度：75.2度”。他看着那些跳动的数字，心里忽然升起一股窃喜——这些数据，比之前所有的“情绪参数”都更贴近“手工感”。
“需要帮忙吗？”他凑过去，假装看残卷的裂口，目光却落在沈墨心的手腕上。她的动作很稳，只有在补到霉斑最重的地方时，指尖才会多颤一下，手机屏幕上的“偏移幅度”瞬间跳到0.05毫米。
“不用。”沈墨心头也没抬，笔尖在裂口处轻轻一点，糨糊刚好覆盖住撕裂的边缘，“你要是没事，就先走吧，我弄完自己锁门。”
江寻没走，反而拉了把椅子坐在旁边，假装翻看着桌上的古画资料，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盯着手机屏幕。传感器还在捕捉数据：她换笔时，手肘的转动角度；蘸糨糊时，手指捏笔的力度；甚至连她呼吸时，胸口起伏带动的手臂微晃，都被转化成了一串串数字。
半个钟头过去，残卷的裂口补得差不多了。沈墨心放下笔，伸手去拿案角的软毛刷——那是用来清理残卷表面灰尘的，手柄刚好擦过修复台的木架。
“咔嗒”一声轻响，比针尖落地还小。
沈墨心的动作顿住了。她低头看向木架，手指轻轻拂过刚才碰到的地方——那片“木纹贴纸”因为刚才的摩擦，翘起来了一个角，露出里面银色的传感器边缘。
她的手指顿在半空，慢慢转头看向江寻，眼底的疑惑一点点变成冰冷的惊讶。“这是什么？”她弯腰，用指甲轻轻抠起那片“贴纸”，传感器的红灯还在闪，像只窥视的眼睛。
江寻的脸瞬间白了，口袋里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屏幕亮着，上面的“沈墨心肌肉颤动数据集V1.0”格外刺眼。
“我……我只是想……”他慌忙弯腰去捡手机，却被沈墨心先一步踩住了手背。她的力气不大，却踩得很稳，眼神里的寒意比暴雨天还冷。
“想量化我的手？”她捡起地上的传感器，指尖捏着那枚小小的设备，声音发颤，“江寻，上次你说我师父的‘意趣’是‘经验误差’，我以为你只是不懂；现在你藏传感器，偷我的动作数据——你是真的觉得，我的手艺，我的动作，都只是你可以拆解的参数？”
江寻的手背传来刺痛，却不敢动。他看着沈墨心手里的传感器，那些刚才让他窃喜的数据，现在全变成了扎人的针。“我不是偷……”他的声音发飘，“我只是想找到‘手工感’的规律，想让AI能真正……”
“真正什么？真正变成偷手艺的工具？”沈墨心打断他，猛地把传感器摔在地上，银色的外壳裂成了两半。她弯腰捡起那卷残卷，手指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你知道修复古画最忌讳什么吗？是不尊重。不尊重画者的心血，不尊重手艺的温度，现在还要不尊重我的动作——江寻，你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还谈什么合作？”
她抱着残卷和木盒，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眼地上裂成两半的传感器，又看了眼江寻苍白的脸，声音里带着彻底的失望：“下次别再用这种手段了。我的手艺，不是你用数据能偷走的；我的信任，你也已经弄丢了。”
门再次被重重带上，这次比上次更响，像一道惊雷，炸在工作室里。江寻慢慢挪开被踩的手，手背上留着淡淡的鞋印，比疼更难受的，是沈墨心刚才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愤怒，只有彻底的疏离。
他蹲下身，捡起地上裂成两半的传感器，红灯已经灭了。手机屏幕还亮着，“肌肉颤动数据集”的文件静静躺在那里，可那些曾经让他期待的数据，现在看起来像一堆冰冷的垃圾。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修复台上的残卷痕迹上。江寻看着那道没补完的裂口，忽然明白，他刚才试图量化的不是“手工动作”，而是沈墨心对他最后的一点信任——现在，那点信任，和地上的传感器一样，碎了。